舌尖上的香港

都说香港寸土寸金,香港大排档,酒楼,都相对零散,食物品种、数量也许不及台北士林夜市,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我从来没有想过吃大排档还能一边吹着空调,浑身清凉地吃着那份量很足的炒花蟹。

有一次,在香港中文大学的教室里听李欧梵先生和他夫人李子玉女士的讲座。谈的是关于李子玉女士如何走出抑郁症困扰的话题。现在回忆起来,虽说是开讲座,却更像是李老夫妇俩在自由随意地漫谈和温馨地唠家常。别的话没记住多少,只记得李老在那次讲座说过的一段话,因为恰恰戳中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那段话大致是说,他夫人只要回到香港,抑郁的症状马上就能得到控制。

也许是生于斯长于斯的缘故,她认准了的,甚至是香港最平凡的早餐里——那食材的纹路;对于她,即使是最经常能吃上的白切鸡,无需繁杂调料,只蘸上一点姜蓉,其滋味,都是独一无二的。

回过头来细想,也不难悟出原因。都说食物最能安抚人心。香港人又是如此诚信与笃定地把饮食业做到了极致。最细微的温情渗入了记忆的味蕾,便能给那颗天生敏感的心灵予以最大的抚慰。

握着的玻璃樽是一阵滑凉,短暂的失去触感的麻木后,瓶身很快又融入了指尖的温度。围着圆桌的同学团团簇拥着,一齐伸着筷子去夹放在圆桌中央的一碟炒花蟹。我小口啜着缓缓升起小泡的可乐,看着眼前这场景,突然就想起李欧梵先生的那段话。

这是我们的毕业聚餐,就设在火炭熟食市场旁的大排档里。透过大排档外包裹着挡雨的透明塑料布,望着外面那向天空攀爬着的楼房时,那点着的灯光像农妇围裙里那玉米棒上的颗粒,透着饱满拥挤,却坚毅整齐的温柔。都说香港寸土寸金,除了周围都被密集的高楼包围以外,香港大排档,酒楼,食肆,都相对零散,食物品种、数量、规模、集中程度也许不及台北士林夜市,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香港的大排档绝对是既精致而又有诚意的。

外面是热浪滚滚,我却坐在塑料包裹起来的大排档里,空调的冷风灌进领子,直至项脖都变成冰凉。从来没有想过吃大排档还能一边吹着空调,浑身清凉地吃着那份量很足的炒花蟹,精准干脆地掰开一个蟹钳,耐心地吮着蟹肉和蟹汁,那份顺畅的快感像是令人遁入古龙武侠小说里那快意恩仇的江湖世界。

其实也并非只有火炭的食肆如此。

聚餐完了,经过回家路上的糖水铺时,我习惯地从口袋里掏出俩十元硬币打包了一份寒天凉粉。在店外等老板做的间隙,不经意瞄了一眼隔壁家的大排档上的招牌。上面工工整整地贴有“穿校服者在店里吃午餐免费配一杯豆浆”的大字样,下面才是密密麻麻的菜名。离这里不远处有两间小学,每天回家时总看到许多小孩穿着校服,通红着脸,带着刚上完体育课的兴奋在人行道上结伴而行。老板娘总低沉地嘟哝着粤语,一边招呼着小学生们,一边麻利地煮东西。

有天我没来得及回学校吃午餐,饿得只好匆匆坐下点了一碗鱼肉乌冬,又让老板娘给我斟了一杯冻豆浆。结账时,我付了她面和豆浆的钱。她还是嘟哝着她那低沉的粤语跟我说,豆浆钱不用付。我有点诧异,她一边煮着面,一边看我说,你虽然没穿校服,但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学生。

从此之后,我老爱晚上从学校回家时,在这儿买五个鱼蛋,把老板娘特制的、带着甜味的酱油蘸完,一滴不剩。还有,无论天气多冷,我都会在她的店里吃饭时点冰冻的柠檬茶,因为我迷恋于握着玻璃樽时的那阵滑凉,和短暂的失去触感的麻木后,瓶身又能融入指尖的温度的整个过程。还因为,我沉醉于看那一杯棕色的澄澈液体里,被她往里面加上的,整整一只柠檬。

别人都说香港的服务业很好,而我更喜欢说香港这座城市有诚信。在我看来,“服务”这个词把香港物化,把人工具化了;而诚信更贴切,因为讲的,是人心。

凭着味蕾上的记忆,记住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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