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房】在书里与故人重逢

钟立风感激那些藏身于他静谧书房中的作家: 顾城、苏童、余华、格非、马原、孙甘露,还有博尔赫斯、卡尔维诺、木心在这里,钟立风读书、弹琴、写作,等待一个不期而至的朋友,迎接自己日益充沛的人生。

钟立风感激那些藏身于他静谧书房中的作家: 顾城、苏童、余华、格非、马原、孙甘露,还有博尔赫斯、卡尔维诺、木心在这里,钟立风读书、弹琴、写作,等待一个不期而至的朋友,迎接自己日益充沛的人生。

钟立风 中国内地民谣歌手,新民谣代表人物, Borges(博尔赫斯)乐队主唱,写作者。至今已出版五张个人创作专辑、三本文字作品。最新作品为《在各种悲喜交集处》。

 

钟立风的新家在北京北边的一个小镇上。小镇的路边栽满了白杨树,在秋天的太阳底下哗啦啦响,翻出叶底的银灰色。天气好的时候,远处机场起落的飞机就在蓝天上拉出白线。

房子有一间卧室是朝南的,带一个小阳台。钟立风的爱人说,朝南的房间就拿来做书房吧,可以看书弹琴。钟立风很开心。他拉着爱人跑去挑书桌和书架,然后在阳台上铺了一条棉布垫子。有阳光的白天,他就在阳台上晒太阳、看书,让影子和阳光的交界在墙上慢慢爬着。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一直到窗外白杨树上吵嚷的麻雀们把他叫醒。

期待有不速之客一人来

钟立风到北京已经17年了,终于有了自己的书房。这是他梦想了很久的事。

1995年,他来到北京,跟万晓利、周云蓬、小河一起做了北漂的民谣歌手。白天,他们住在郊区的出租房里,灵感来时就写歌,暮色降临则混迹在各个酒吧,一场演出可以挣40元。有一段时间,他跟人合住在一间小屋里,要是其中一人带着姑娘回来,另一个就要到别的地方凑合一晚,这是共同遵守的规则。

现在的钟立风早已摆脱了当年的艰难,只会在文字里回忆那些坎坷岁月,并自然而然地为之涂上一层浪漫色彩。而他也终于有了自己的书房。

其实书房里的书也不多,很多是旧书,是从中国书店或者地摊上买回来的。书架一边是契诃夫的小说集和波德莱尔的 《恶之花》,一边是旧版的《红楼梦》跟梁实秋,美国作家厄普代克的兔子们则左拥着胡兰成的《今生今世》,右抱《周易》与《老子》一只蓝色小提琴形状的奖杯站在书架顶层,上面写道:“授予钟立风:最受文艺女青年欢迎奖”。

有时候他会在书房里拉一拉手风琴。他喜欢这种乐器,充满了北方荒原的情调,让欢乐与忧伤调和并存。

“右手拉出一长串忧伤的音符,如果仅仅如此,就让人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左手给它节奏的气息,让忧伤重新活泼起来,重新展开一些秘密,一些生命的奇迹—像是中国人讲的一阴一阳之为道,配合起来便生生不息。”他说。

客厅里的架子上多是CD,他有一架二手的钢琴,可以随时坐下来弹一弹。当门摆着一个中药柜子,他觉得那些名字好听又好看—半夏、苍术、杜仲、当归,半边莲跟百里霜,还有王不留行。

墙上有两幅油画,此外就是几十张作家、导演们的照片。2009年,他跟朋友在什刹海附近开了一个咖啡馆,他把这照片挂在咖啡馆墙上。跟大多数文艺气质过剩的产业一样,这个咖啡馆经营了一年就关了,钟立风只好把这些照片请回家里,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使得它们再次颠沛流离”。

现在,他和那些作家们都不用再东飘西荡。他时常呆在家里,在这些先贤的目光环绕中读书、弹琴、写作,等待一个不期而至的朋友敲门。

“咸”是无心之感应

钟立风形容说,音乐是妻子,文字是情人。妻子总是端庄地坐在眼前,而情人总是隐隐约约,欲拒还迎。“她们日夜交替,完成了我自己。”

他写歌很快,走过的路,遇到过的人,经历过的事,一个灵感突然起来,便汩汩流淌到音符上;写作不同,往往落笔时不知道在哪里停顿,不知道在哪里转弯,像在夜里摸索,只觉得前面隐隐约约有一盏灯,终点却一无所知。

他说,写作的目的是寻找落笔时尚未知晓的东西。

相比之下,阅读则让人充沛。音乐有独一无二的抚慰人心的力量,但抚慰还不够,需要阅读带来精神的塑造和改变。

钟立风感激那些作家。“我上学不多,没读过大学,文字和音乐都是野路子。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去朋友家里,看到顾城、苏童、余华、格非和马原、孙甘露,觉得很对自己的路子,然后又认识到其他的作家。”他说,“他们为一个自卑的孩子打开了一扇门。”

后来他到北京,在最艰难的时间里开始读到一些至今仰慕的外国天才,比如他常常挂在嘴边的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当时跟他玩在一起的有一帮落魄画家和诗人,他们多少有一些视若珍宝、无论如何穷窘也不肯丢掉的书,于是钟立风在那里又找到了一扇门,通往更加广阔的世界。

他喜欢逛旧书店,因为喜欢旧东西的味道。书里也许有前主人的字迹,也许夹着一张借书证。他刚刚从乌镇回来,在那里的旧书店里翻一本书,借书证上记着一个缝纫机厂的女工,他就想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什么样子。说到这里,他兴奋地起身,从书架上抠下一本《博尔赫斯八十忆旧》,诗人西川翻译的。他翻开扉页,里面是西川赠给腾格尔夫妇的签名。他讲起自己在地坛书市偶尔碰到此书,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在新街口的旧书店里,钟立风读到孙甘露的长篇小说《呼吸》,他觉得这是自己人,仿佛他乡遇故知。后来他写了一首叫《上海》的歌,里面说:“在某条僻静的弄堂内/会不会遇到 陈村/或者孙甘露/走过去少男少女/一共七个/我是少年酒坛子。”《我是少年酒坛子》也是孙甘露的小说;而《少男少女一共七个》是陈村的小说。

这些藏着的东西,没读过书的人不一定懂,但是钟立风就很自得:“就像古人在诗文里埋下一个典故或者伏笔,后来人读到了,领会了,于是山鸣谷应。”

他又提起了《周易》,说咸卦是讲人的感应,咸是感字无心,也就是说没有目的,没有功利性,无心而为,事情自然就完成。

然后钟立风背诵了费里尼的话:“把你自己投入人生的旅程,自始至终都不要失去开放的胸怀和童稚的热情,自然就会心想事成。”他想了想,又笑着补充道:“当然,最好是连无目的这个心也没有。”

说完,他看了看窗外倾斜的阳光,走到阳台说:“我觉得我该躺下去了。”

 

[对话钟立风]

记者:最近在读的书是什么?

钟立风:最近在看一个法国女作家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的短篇小说,《星期天》。曾经读过她写的契诃夫的传记《契诃夫的一生》 ,深深吸引。

记者:书房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钟立风:我愿意跑来跑去,有那么一个地方,哪怕不去,内心也有一种安定,就好像出门总会带一本书,不一定看,知道它在包里,心里就踏实,清静自守。我早就希望有个书房,想了十几年。我对家境殷实的读书世家很羡慕,他们从小就有很好的成长环境,读那么多书,变得谦逊、节制。我现在跌跌撞撞,精神恍惚,行迹不明,就想回到一个自己的幽静角落,被书环绕的地方。

记者:你读书的习惯是怎么样的?

钟立风:要特别安静,手里有根笔,可以随时画出来,可以随时记下感悟,抄一抄打动人心的句子。

记者:你有文字上的偶像吗?

钟立风:卡尔维诺算是吧。我喜欢的作家都懂得节制、懂得留白,懂得一半比全部还要多。你要反复去读他。

记者:阅读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钟立风:有时候难免空虚,沉浸到书里,多少会有收获。阅读是把自己投入到更绝望的状态,大部分有力量的书是更感伤、更坎坷的,你会在那些更多的痛苦里获得力量。所谓“绝望自有绝望的力量,正如希望也有希望的无能!”叔本华说,幸福是痛苦的逐渐消失。有过苦痛体验,才会体验到幸福的滋味。

记者:音乐和文字,对你有什么不同?

钟立风:我喜欢那种共鸣的喜悦。写作和音乐都是一个寻找心灵呼应的过程,向茫茫人海丢一个漂流瓶,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人会捡到,会懂得,但是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至于阅读,就像爱默生说的,一个人在图书馆拿起一本尘封的书,拂去灰尘,打开了,死去的生灵又复活过来。如果不读书,我就会觉得孤立无援,很慌张。走在一条旧的街道上,你能找到跟过去的联系,觉得自己是有来源的,走在前人踩过的脚印上,温暖从脚底窜上来。读书也是一样。

记者:你怎么理解“文艺”这个词?

钟立风:文艺,顾名思义,文学与艺术。文艺是让人肃然起敬的。现在文艺这个词好像变质了,去南锣鼓巷,去798喝咖啡就是文艺,变成了一种消费方式。我希望说文艺,还是往真的文学艺术上靠一靠。

记者:你的荒岛图书是什么?

钟立风:只能带一本是吧?(想了很久)我带《庄子》吧。《老子》、《周易》可能给我内心更多启示,但《庄子》里有很多故事、寓言,故事很重要。被囚禁在荒岛,内心还是想要像庄子那样逍遥、飞翔起来。我觉得庄子是最好的诗人、散文家、艺术家、生活家。有他作伴,光阴悠悠,天荒地老,不会孤单。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