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楼影院】生活在别处

开头是一个渴望抽离生活的哲学文艺故事,后半段却演绎为温情的爱情片,让人惋惜落了俗套。这是一对被时光腌渍过后,学会如何避免狼狈、克制悲喜的人,于是步步乏力的后半段影片里到底也还有一种平实的温情。


《如果我告白的话》 (豆瓣/图)

我的家乡是颇有名气的旅游小城,名山怀抱古镇错落。所以一到节假日,众多游人便满街走,旅游大巴停满路边,各处口音此起彼伏:哎呀,好地方呀。直到我远走千里外十年后,遇见朋友甫听说我来自何处,总要称羡:哎呀,好地方呀。

这句话听在我耳中,感觉总有些不明悲喜的微妙。因为我们从识字起,便一直为离开做准备。

以第三产业做支柱的小城市,合适的就业机会总是寥寥。即便马头墙外青苔覆满石板路、白墙黑瓦院中落红缤纷,但供养青年璀璨梦想的却是远处大厦高楼里的狭窄格子间和玻璃幕墙上倒映的朝阳晚霞光。

外面的音讯通过不断涌动的新鲜物质和娱乐信息逐渐渗透,如同鼓号,诱惑着所有蠢蠢欲动却又泡在无澜静水中焦急等待的少年,我们将目光投望于止于山脉的天际线,好奇着山外世界。

于是大部分人刚拿到成年许可证就迫不及待地背负行囊离开半城山半城水,去天南海北人群熙攘处谋剩余大半人生。

所以《如果我告白的话》一开场,两位主人公对江陵的感受便熟悉得直入肺腑。

赵仁成导演说:“江陵是最好的地方了,哪里还能有这么好吃的海鲜呢?”

金宥静护士说:“首尔多好,有这么多电影看,江陵实在没意思。”

大概每一座城,都有一个归人但愿自己只是过路的游客,还有一位路人,期待着成为能说句“我回来了”的归人。

生活永远在别处。

男主角赵仁成是个不大成功的制片人与导演,有部刚上映的文艺片,有家小小的电影院,和一间能看到汉江的公寓。每到周末总是驱车去海边的江陵,抛开永远纠结的投资人与团队,吃刚上岸的海鲜,与熟识的咖啡馆老板闲谈。就在这咖啡馆里,他遇到喜欢首尔多样性厌倦本地单调生活的女护士金宥静,在老板的撮合下,他们交换住处,这样他们都可以在喜欢的城市度过每个周末。

这部影片开头是一个渴望抽离生活的哲学文艺故事,后半段却演绎为温情的爱情片,让人惋惜落了俗套。旅途爱情在这个慢生活情调肆意的时代总有太多轻佻的暗示与揶揄,而且导演更像是不知如何应对这一对灵魂游荡在异乡的男女而硬做月老一般。

例如情愫萌动的线索似契合却无力:以不同身份进行的对电影的热爱、留恋同一家小店的相似口味、对都市中残存旧村落的喜爱与惋惜。好在爱情这种化学反应,不需要多少合理性,只要催化剂就位——爱好美食的男主角贪河豚鲜而中毒、女主角护理的病人辞世、还有诸多误会促成的嫉妒暗涌——砰一声,氢气遇氧燃烧成蓝色火焰。

不过所幸主角不是将艳遇当必备甜点的少年人,不然光凭美丽与英俊难挡朝着轻浮跑调的可能。主演金泰宇与艺智苑都是经过小半生蹉跎的男女,演绎对异乡的向往是用一趟又一趟沉默又疲倦的长途跋涉来完成,重逢旧情人与被合作的编剧撂挑子等龃龉事,也只是眼皮微跳,叹口气避开身去。

落寞时亦有温柔,明明心向往之却又不失分寸。这是一对被时光腌渍过后,学会如何避免狼狈、克制悲喜的人,于是步步乏力的后半段影片里到底也还有一种平实的温情。

影片的结尾大雪纷飞,男主角去告白,但直到落幕,话依然未出口。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不说,那一句话在观众心中才历历鲜明。

也因如此,这部片有两个基调,一个是生而为人共有的“远方”情结,一个便是饱含典型东方审美意趣的暗涌情事。它们交织在一起,整部片都兜兜转转在犹疑与抽离之间的情绪里。

但终究还是美则美矣,了则未了。

我遗憾得想给结局安排一个别的走向。

在我年少时,遇到狼狈或沮丧的事情时,安慰自己最有效的方式是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身在某一向往的城市街道上,往左走是陈列着陌生之地千百年历史的博物馆,往右走会遇见远离山林的蔚蓝海岸,而生活的无数种可能性就像街道上密密如织的人群一样摩肩擦踵。光是想象,就足以叫我激动得恨不能将所有青春时光都用来交换速速成为一个无喜无嗔的乏味大人。

如果你告诉十七岁夏日坐在长途车上看着眼前景象从连绵丘陵逐渐蜕换成平原江河的我,远行的目的只是为了遇见某一人,我估计会失望叹气。

所有在明媚夏日里远离家乡投奔闪烁霓虹的少年们都会觉得天地无光。

在诸多人生期待中,爱情不是单一的解药,这是所有执念过“生活在别处”的人都懂得的贪婪。

那个为一口鲜美入院急救的赵仁成,在江陵开个海鲜档好不好?金宥静索性辞职入喜爱的影视行当,和男主角换个工作,好不好?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后再相逢,看看彼此拔根换地后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了,有没有长成自己更满意的样子。

大约是长不成的吧?我想了想。

因为在诸多可能性里,大多数人都是妥协的选择了眼前最为安全的那一种。

许多朋友去过我家乡之后,热烈与我讨论过移居的可能性。作为原生居民,我耐心给出很多反对意见,诸如生活便利性、小城匮乏的文娱资源、封闭环境中古板的价值观,虽然我很清楚三五星期后他们大多便会将这个主意抛诸脑后。

离开海滩就忘了那个拎个冰桶卖啤酒的小贩,离开大理就忘了清晨七点将你吵醒的渔夫,离开鬓角鲜花与曳地长裙就忘掉许愿要和鲜花与诗过一生的醉话。我们大多都是这样的。回到城市穿上西装与高跟鞋的人们,迅速就回到对楼下的甜品店、周末的电影院、季末折价的商场的热恋中,并像个揣着贼心的花心人不忘在假期前安排去另一个远方。

在对别处的期待中,似乎所有的美妙都建立在我们手握着的那张返程票上,所以可以在想象中破釜沉舟大醉三千场。

褪去想象的高烧,有时需要一家24小时营业的海底捞,有时只需要一个如我的人来充当抗生素打一针名曰现实的针剂。

那些真敢逐浪远行人早已纷纷出海,而停留在此地一遍遍叹羡“生活在别处”的我们永远只能停在原地,给一个牵强的爱人,就足够欣喜。

那个欲说还休的结局,也许是一个叶公好龙的寓言,送给只愿周末抽空去一探梦境的人们。

海滩上的浪声总是像呢喃温存的情话,可深海里,却蛰伏着能拍碎舟楫与礁石的巨浪。于是,胆怯的我们才永远敬佩那些一无反顾前往别处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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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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