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懒汉海洋

海洋曾经背着我走过从幼稚园到家的路，那年我6岁，他16岁，他总是背了我一段路之后便说背不动了，然后我极不情愿地让他放我下来。其实他不怎么累，虽然力气确实不大。从这一点上，也略微可以看出他是个懒汉。

我母亲口中的懒汉，16岁到我家的小生产作坊做工，和我同姓，叫我父亲师父，吃在我家，住在我家，每月工资300块。海洋生在安徽的农村，4岁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父母双亡，由姐姐把他一手带大，15岁时，随姐姐到浙江来打工。

海洋很懒，这是母亲告诉我的。有一天晚上，我看到海洋从仓库里偷了一袋白砂糖，在那里偷偷地吃，母亲也发现了，警告他以后别干了。他常常偷白糖吃，这种行为常常让我不解。但后来我想，他大概是没怎么吃过糖。小作坊和住处就在一起，星期天的时候我会在作坊里待着。海洋总是干了一会活，就要去厕所小便，或者大便。父母不在时，他会偷懒，拍蚊子抓苍蝇，休息时还会和我一起数蚂蚁。

因为不爱干活，母亲就让海洋负责天天接送我上下学。海洋在我家做了两年便离开了，他又懒又笨，手艺学了这么久都还不娴熟，于是他到别的地方去打工。

过了一年，海洋又回到了我家，母亲说其他地方都嫌他懒，没处要他，父亲见他可怜，且每次见了面都是师父师母的喊，就又让他搬来我家住。夏天我们还常常一起睡在屋顶上数星星；冬天他也不回家过年，不去看他姐姐，在我家过年。他和我聊得不多，那些对话我甚至一点都不记得。他不爱说话，我们有一次还大吵过一架。略微开始懂事了我也常常监督他做活，他确实是那种能钻空子便不干活的懒汉。两年后他又离开了我家。

海洋今年该35岁了，那些我少年时代在家里做工的工人，如今基本都成家立业，孩子都十几岁了，而海洋一直没有结婚。母亲说，这些年，海洋只回过一次老家安徽，前几年还在外做工，后来开始捡破烂，甚至捡东西吃。最后沦落到去做小偷，有一次偷东西被警察抓住，在监狱里待过几个月，因他向来胆小，受了很大惊吓，精神有点失常。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2011年的冬天。在离我家不远的公用水井边，他拿着一个水桶打水，穿着破旧的衣服，裤子上有4个大大的补丁，胡子乱糟糟的，一副邋遢样，完全是一个流浪汉。母亲看到他心里有点难受，问他要不要拿些我的衣服穿，他在那里嘀咕着不知道说什么，我只听清了“不要”两个字，然后怯生生地走了。

这个我生命里不太匆匆的过客，其实点缀了我的少年时代，而我只能悲伤地想象，若他不是个农村里的孤儿，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