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的笔记】“泥手赠花别有情”胡兰成谈文章之道

《小团圆》里九莉一直劝邵之雍“信不要写得太长,尤其是邮寄的,危险”,可“他总是不听,长篇大论写文章一样”,原来他“太需要人,需要听众观众”。暂且坐实邵之雍即为胡兰成,九莉此言,真真入骨三分。

责任编辑:朱又可 实习生 刘维

胡兰成55岁时于鹿儿岛。 (台湾新经典文化供图)

《小团圆》里九莉一直劝邵之雍“信不要写得太长,尤其是邮寄的,危险”,可“他总是不听,长篇大论写文章一样”,原来他“太需要人,需要听众观众”。暂且坐实邵之雍即为胡兰成,九莉此言,真真入骨三分。素负莫名大志的胡氏口燥唇干笔下汗漫,虽说志气才情勃郁英发,可即如短短家信亦写得难管难收,谁说没有一点抱负难申、怀奇负气的不平在?

然则“太需要人,需要听众观众”实亦无妨。尤其如胡兰成这般锦心绣口且乐为人师者,相较《今生今世》、《山河岁月》之类正经文章,私家书信反倒读得出更多的学问根底与人情世故。

《意有未尽》收录了胡兰成与黎华标的70封长短书简。黎君早年师事当代新儒家唐君毅,上世纪六十年代起,由唐居中绍介,就读香港新亚研究所的他与时在日本的胡兰成通信。直到1977年末,18年间,彼此仅见过照片,未曾会面,相交相识全赖这70封长短书。

黎华标清正聪明,当得起《诗》言“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流亡日本落寞寂寂的胡兰成接得来信,蓦地激起标准的胡氏感情,禁不住要“对镜低徊”,恰如婉约女子无意间拾得青春少年郎的片言只语,心下起波澜,难怪篇篇回信读来皆似情书。而细想想,胡兰成虽是写给黎君,毋宁说是写给自己——毕生为学界政界排斥的他,实在太需要别人的倾听与肯定了。如胡兰成这般一生遍遭轻忽与讥刺之人,更易对后辈生出款款情愫。然则向来抱持“从旁门入者是家珍”的他生怕待在研究所苦读的黎君读书“生障”自废才情,遂不惜“从你自身来启发你,使你对你自己成为知己,而学问道德文章是要与天下人成为知己”。(页一四〇)是以70封书信恰如七十堂胡氏私房课,黎君好比每日正经课堂下学后,悄然到一深山院落向满身功夫却少为人知的老先生修习独门武功,真真叫人羡煞。

胡黎通信70封,最出彩处,我以为即是胡兰成对黎华标就文章之道所作的规箴提点。今人于胡之思想多颇为鄙夷,以为野路子之言,然皆不得不服帖其文笔迥别时流,文思如星珠串天,繁华足媚,加以行文奇崛,用字鲜妍,置于“五四”以来白话文书写的各路神佛中,恰如一树好花开,洵为异数。而胡兰成亦非伤春悲秋的落拓才子,如刘铮先生所言,胡不曾写过小说,亦无意于新诗,一生都在用功“理论的文章”,“举凡文学批评、艺术批评、社会批评、经济批评、政治批评、意识形态批评,胡兰成无不涉猎,而且总是言之有物”。换言之,胡兰成不仅能写出“慧美双修”的清丽文字,亦对文学写作本身有着极为自觉的批评意识,如他在《中国文学史话》中强调:“今天最贫乏的就是理论。今天文学上最不足的是知性。”他的批评,他对文学的识见,即是要给今天的文学灌注“知性”,进而亦令理论的文章能有文学的松润舒爽。

不过胡兰成的所谓“知性”,绝非理论家整日挂在嘴上的那种“知性”,毋宁说他最鄙薄的就是道学家的道学腔,理论家的理论腔,认为这班老先生都是吃素的,自己倒是晓得去西王母那里偷吃蟠桃开荤而得道成仙。而老先生空言谈道,犹有可说,若写文章还满纸道学气,则不啻罪不可恕,“学孔孟之道果有所得者,必能文,其不能文乃是自己戕贼自己”。(页五六)

故其教黎华标读书作文先要“去障”。何为“去障”?简言之,即首要有个好情怀。澄清心怀,读书才能如丝绵蘸着了胭脂,顷刻荡开,“翻到哪里读哪里,不急于读出什么见解,竟是有点像和尚念经,倒是随时若有所悟”。(页六五)亦无私见横亘胸中,虚心素读,“如早晨空肚吃水,沁入肺腑”,(页一五三)如此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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