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美,也很残酷——新加坡规划师镜头里的昆虫

 

朱明富新加坡人,本业是建筑设计师,现在上海从事建筑和环境设计业,中学时代就开始学习摄影。2004年到2006年,他短暂“逃离”工作,拍摄了数千张节肢动物的照片,地理类专业杂志《亚洲地理》曾发表了大量的他的昆虫照片,目前,他正计划将他的作品结集出版,向人们展示昆虫这个人们还不太了解的微型世界。

 

  在位于上海市中心的一处甲级写字楼里,我们见到了这位“昆虫摄影家”,他留着干净的长发,穿着精致的希腊式前襟的黑色上衣,脚上一双夸张的亮闪闪的范思哲鞋子显示了设计师性格中不甘低调的一面。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从容地和手下谈着建筑事务所的工作,和所有有过多年高管生活的男人一样, 成熟、体面、严谨—有谁能想象这么一个主流的男人曾决绝地“逃离”城市生活,在昆虫摄影的世界里沉醉不醒。他随口说起他镜头前的蜻蜓、蚂蜂、蜘蛛,就像说起街头清纯的少女、争权夺利的男人、还有被爱情纠缠的城市男女。


和大自然一样,它们很美,也很残酷
  自然之美,有时最好还是放弃用语言来形容。
  这是朱明富最心爱的照片之一。“我总是问自己,我究竟是如何捕捉到这一震翅之美的?起初,这只蜻蜓并没有什么特别,它在和煦的风中飞翔,上升,下降,或在空中停顿。突然,它向一朵天堂鸟花(heliconia)俯冲而去,紧紧攀住花尖,夕阳闪动的光影中,我看到两片呈直角状的双翅轻轻震颤。我调整了不同的快门速度和曝光时间,连续按下快门,这真是一个完美的瞬间!”
  朱明富了解蜻蜓的一些习性。当它们翩翩飞走的时候,不必急急尾随而去,只消立在原地静静等待,不一会,它们就会飞回来。这时候,稳稳地、一寸寸靠近,屏住呼吸,不要让它们感觉到空气的震动,一点一点把镜头往前推。昆虫对声音比较迟钝,但对物体的移动相当敏感,如果镜头前进太快,昆虫会因为感受到威胁的降临而果断地逃跑。
  蜻蜓是最容易辨认的昆虫,也是人们心目中为数不多美丽温柔的昆虫。朱明富在Flickr网站上发了一个帖子,询问网友哪一张最适合做封面图片,结果,一张明快的带翅蜻蜓照片最受喜爱。网友的反馈令朱明富有些意外,因为他觉得那不过是一张很普通的照片,不过这也说明,人们对于昆虫的兴趣大多停留在美感,看看透明的翅翼、六角形蜂房状的结构图案以及鲜艳的色彩,心感愉悦,就足够了。
  然而,蜻蜓的翅膀并不是为了人类的审美而存在,它们是如此的脆薄,却是蜻蜓和大自然搏斗的武器。“大自然就是一个持续不断的搏斗,蜻蜓必须扇动翅膀,竭力保持位置,一旦被风吹翻,落入错误的地方,那么等待它的可能就是死亡。我曾看见一只不幸的蜻蜓掉进池塘,鱼儿猛地一口就把它吞入腹内。”
  蜻蜓的天敌并不只是强风。在朱明富的另一张照片上,蜻蜓翅膀上“寄居”着一只非常细小的黑色虫子,它以蜻蜓的翅膀为食。如果它只是吃掉一个缺口,蜻蜓或许还能挣扎着勉强起飞,就像一架侧翼涡轮螺旋桨失灵的飞机,可一旦翅膀让这种虫子吃掉一个圆洞,那么可怜的蜻蜓就会因为失去飞翔能力,无法捕食而活活饿死。这个时候,视其为美味的昆虫就会敏锐地接收到气味,迅速赶来,比如蚂蚁大军,它们分工合作,井然有序地将一顿丰盛的大餐搬回蚁穴。“节肢动物具有大自然一切魅力和法则:很美,也很残酷。”

 

 


它像一台全金属杀人机器,却带着沉思的神情
  让人心生寒意的蚂蜂,绝非浪得虚名。一旦惹怒了它们,雌蜂尾部的毒螫就毫不留情地刺入人体,并且螫刺不会留在人体内,而是可以拔出来,反复攻击,足以致命。
  越南的深山密林中,生活着一种毒性很强的蚂蜂,越战期间,当地人为了抗击美军,把蚂蜂从森林中引出来喂养。美军来袭时,事先把蜂箱埋伏在必经的道路两旁,待美军接近蚂蜂,立即把蜂巢打开,成群结队的蚂蜂一涌而上,螫得士兵鼻青脸肿,狼狈窜逃。
  可是蚂蜂总能勾起朱明富的好奇心。第一次见到蚂蜂,是在新加坡Kent Bridge公园。公园里悠闲的老人和年轻的情侣恐怕没有想到,在野性早已被文明和秩序消解的都会绿地中,还悄然地生活着这种具有攻击性的生物。
  “我太太先看到了它,这是一只雌蚂蜂,停栖在一块不锈钢标识牌上,约1.2cm—1.5cm长,给人一种金属感,又带着一股深思的神情。造物主赐给它的形状真是神奇:红棕色球形头部,细瘦的颈项,胸甲以下的躯体向腹部方向逐渐变细,末端拖着一只膨大的产卵器。蚂蜂细长的身体有种机械般的精确,流露着力量和敬畏感。它看起来真像一台杀人机器!你知道吗?蚂蜂的上颚非常强壮发达,到了产卵期,蚂蜂就用上颚插进某种蜘蛛的体内,虫卵靠吃蜘蛛长大。我曾经拍下一组蚂蜂和蜘蛛厮杀的照片,厮杀的结果是蚂蜂把蜘蛛的身体活生生地从一堆肢脚中撕扯了出来。”
  一开始,朱明富生怕惹怒蚂蜂,谨慎地在一英尺开外拍了些照片,可这只不怒自威的小生物,对昆虫爱好者有着莫名的吸引力。“那时,我惟一的目标就是尽可能靠近它,拍下它的全侧面。我甚至没有意识到,到后来遮光镜距离它只有5厘米,达到了100mm镜头的聚焦极限。我变成了一个昆虫捕手,全神贯注捕捉一个微观世界,在手指按下快门之前,屏住呼吸,冻结身体任何一个哪怕是最细微的动作—汗水沿着脸颊、眼睑、鼻翼流下来,眼镜上结满了雾气。”
  朱明富的运气真不错。不锈钢标识牌在它身下折射出一层柔和的光线,就在他心满意足、汗水淋漓地放下相机时,一群学生说说笑笑地经过,受惊的蚂蜂飞起来,隐入另一丛灌木,消失不见。

 

 


它的屁股像复印机一样,吐出一张真正的保鲜膜
  说到蜘蛛,最为普及的常识恐怕是它们的性生活。有些雌蜘蛛在交配后会毫不犹豫地吃掉雄蜘蛛,这一习性给这纲的生命赋予了神秘意味,既令人毛骨悚然,又叫人着迷。究其缘由,恐怕是人类在动物献身式交配中投射了自己隐秘的性渴望:施虐和受虐、驾驭和屈服、激情和死亡。
  蜘蛛是朱明富拍不厌的对象,“蜘蛛有很多很多类型,有些看起来毛骨悚然,有些也很可爱,你看这只浑身白毛的小蜘蛛,像不像一只吉娃娃?”朱明富头一回使用100mm镜头时,碰到了一个大跳蛛(Heavy Jumper),它似乎一点都不害怕,镜头对准聚焦时,大跳蛛居然抬起了头胸部,仿佛知道摄影师的存在!
  通常,朱明富大清早就来到了公园。有一天清晨,他远远地看到带着露珠的草地上白生生一片。那是什么?原来是狼蛛(wolfspider)的网。“不同的蜘蛛有不同的结网方式,不要以为蜘蛛网就是你家里墙角的那种哦。狼蛛的网就像一张蹦床,猎物落在网内并不会被粘住,而是上下弹跳。狼蛛一觉察到蛛网的震动,就张开发达的蛛牙,从猎物身后进攻,用力地一下一下铲进猎物的躯干。”
  狼蛛求偶也得先织一张小网,把精液撒在上面,然后用脚须捞取精液,不断舞动,靠近雌蛛与之交配,并把精液用脚须送进雌蛛的受精囊。雄蛛就会被雌蛛吃掉。
  这个暴戾的情人却是一个尽心尽力的好妈妈。先用蛛丝铺设产褥,产后又用蛛丝覆盖,做成一个柔软安全的“襁褓”,为了防止意外,母狼蛛干脆把卵囊放在腹部下,用长长的步足夹着走。
  跳蛛(jumping spider)的脾气和蟋蟀有几分相似。朱明富小时候,“斗蛛”是男孩们热衷的游戏。“斗蛛的时候,两条修长的前肢气势汹汹地举起来,和身体两侧约成45度角。为了激发它们的斗性,我们拿只母跳蛛,按住它的屁股。公跳蛛看到母跳蛛就会发情,把前肢举到身体的正前方,发出求欢交配的信号,然后扣住母蛛的头部,不停地震动。这时候,我们就把母蜘蛛猛地拿走,求欢不得的公蜘蛛会变得暴躁,再拿它和其他公跳蛛斗,会特别凶悍。”
  朱明富还拍到过一种很特别的蜘蛛,“它长得很难看,动作很笨,可是突然之间它忽的一下,猎物就不见了。开始我不明白,怎么回事,是我拍得太慢了吗?后来观察了很久才发现,这只蜘蛛真是与众不同!尾部会‘拉’出一张‘网’,一张极薄、极透明的网,这个过程就像纸张从复印机里吐出来那样!然后它身手利落地用网膜把猎物包裹起来,留着日后慢慢享受—那是可一张真正的保鲜膜!”
  “如果你对拍照没什么兴趣,那就去读一点仿生学吧,很有意思,蜂巢是一个很棒的承重结构设计,直升机原理来自蜻蜓翅膀……我觉得所有的建筑师都可以从节肢动物的形体和结构中学习点什么。”

■朱明富的拍摄原则
·不使用闪光灯等人造光线,只在自然状态下拍摄。
·绝不把它们抓住关起来,尽量不去打搅它们,只是靠近,再靠近。
·穿长袖长裤。拍完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防止有微小昆虫遗留。
·最经常的拍摄姿势是长久地趴在地上,公园里人虽然多,好在只要你带上一台照相机,做任何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


■名词解释:节肢动物
  节肢动物(Arthropod)是两侧对称的真体腔动物,水体、陆地、空中都可生活。身体由许多体节组成,一般分头(cephalon)、胸(thorax)、腹(abdomen)。每一体节通常具一对附肢,附肢又分成若干以关节连接的分节即肢节(podomere),故名为“节肢动物”。节肢动物门(Arthropoda)是动物界最大的一门,占整个现生物种数的75%,包括虾、蟹、蜘蛛、蚊、蝇、蜈蚣以及已绝灭的三叶虫等。甲壳纲、昆虫纲、肢口纲等均属于节肢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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