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两箱旧书下乡

阮镜清,陈伟强!我当年的知青农友失联多年,我不知道你们今天究竟在哪里,我也相信,你们大概早就忘记了当年帮我“护驾”两箱书登船渡海的“伟大壮举”了

责任编辑:马莉

■我的知青故事

1968年的深秋,黎明前的街市一片黑古隆冬。堂哥用单车尾架驮着两个沉甸甸的肥皂箱,我自己背着行李背包,手上提着网兜兜着的水桶杂物,气喘吁吁赶到十六中的操场集合报到。“哎呀,誓师会都快开完了,你怎么才来呀?”同班的阿阮向我抱怨,“马上就要上车去码头了,你……”队伍已经开始散开移走,他见我纹丝不动,推了我一把,忽然一惊一咋地喊叫起来,“哎呀!撞鬼!你这两箱装的是石头呀?死崛崛的搬不动!你你你,你怎么上得了船呀?!”

我嘘了一声,不让他声张,却越发愁眉苦脸起来。

这是我多少天来的心病:下乡前的集训里,军宣队早就宣布了出发登船时的行李规定——每个人的行李,以你自己能够身背手提为限,超量的,一概不准上船!“你们是去接受再教育的,不是去乡下享受的!要消灭资产阶级骄娇二气……”——我心有不甘,早拿定了主意:要把家中父亲那些抄家没抄走的书籍,能带走的,全都带到乡下去。可我万万没想过,平日觉着轻飘飘的书页纸张,会是这么吃人的死沉!待我在满地散乱的书堆里千挑万拣,还是塞满了整整两个木条肥皂箱,沉得如同两块生铁疙瘩。随身的铺盖行李早已经“超负荷”,我的十五岁的嫩肩膀,怎么可能把这两箱铁疙瘩驮到船上去呢?

可是此时,书,对于我,就是汪洋里的孤岛,荒漠里的绿洲。我当时其实并没有多少“知识就是力量”之类的自觉意识。在经历了无休止的抄家、批斗、检举揭发和划清界限之后,我只知道下乡是一种逃离,而书本,则是我可以藏身的城堡。在这座“城堡”里,有《鲁迅全集》,周一良主编的《世界通史》、井上肇的《政治经济学》,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还有《老残游记》、《古文观止》、《中国文学史》与《诗刊》、《文学评论》……独独没有小说——这是父亲这位“老学究”的藏书残余,日后,这成为了我这座“城堡”与乡间频繁的地下书籍交流里的“硬伤”(没有人要交换我那些无趣的“石头”);可在漫长的失学岁月里,这两箱书,真的成为了我自己一所私设的“学府”,一个可以逃避外界纷扰的港湾……

“你发什么傻呀?——阿强!阿强!”阿阮在一边大声叫嚷起来。阿强是我另一个同班同学,我俩将要下乡到同一个山村的连队。五大三粗的阿强背着自己鼓囊囊的行李跑过来,用脚蹬蹬那两块“石头”,苦笑着对我摇摇头,“死马当作活马医吧!”阿强一挥手,“你们背上自己的行李,一人一只手,提走一个箱子;这个,我来——”

天刚蒙蒙亮,只见阿强一发力,把另一块“生铁疙瘩”扛到了自己肩头,向我吼道,“走人啦!驮重的不能停步,你懂不懂?!”

——阮镜清,陈伟强!我当年的知青农友失联多年,我不知道你们今天究竟在哪里,我也相信,你们大概早就忘记了当年帮我“护驾”两箱书登船渡海的“伟大壮举”了。可这两箱书对于我人生的深久意义,我将永生难忘;也将永生记住你们的名字、你们的帮助!不过,当初我们都还是愣小子一个,没有那么多愁善感。记得,在“红卫轮”启航的汽笛声中,擦着淋漓大汗安顿好我这两块“石头”,你们俩还直拿我开心,“你呀,你比在朝天门码头登船的甫志高还不如,还要拉上两个脚夫,可真够‘资产阶级骄娇二气’的啊!”

——嗨嗨,在那个“火红年代”硬背着一大堆红黑杂沓的旧书下乡,可不,我真成了《红岩》里的那个“叛徒甫志高”了呢!

网络编辑:莫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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