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革紫姜九股苗——1969、1869与2009年纪事

凭什么区分“生”与“熟”,“远”与“近”呢?我至今记得,苗民老杨家堂屋里毛主席像下,供着“天地君亲师”,他们的山歌里还唱,“读书要读三字经,写字要写上大人”,他们真的祖祖辈辈是苗民吗?

责任编辑:马莉

在漆黑的大山里迷路,可不是好玩的,我急急地沿山壁往回走,突然看见荧光闪烁,着实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原来是乱葬坑。这些枯骨,是张秀眉手下的将士,还是川湘远道来的清兵?历史的缘分仿佛草蛇灰线,看上去泯灭无迹,底下却藕断丝连。四十年前的回忆和一百四十年前的历史,似乎重重叠叠成为剪影,怎么理解苗族?怎么理解反抗?怎么理解文明与野蛮,以及秩序与自由?我反复思索。

【缘起】

在2009年末写这篇文字,追溯40年前的往事,遥想140年前的历史,连自己想来,也觉得有些过于讨巧。

40年前的1969年,是我在贵州苗寨插队的第二个年头。那一年起,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口粮和费用补助停了,父母还在牛棚中根本无法接济自己,大队干部也不再因为知青初来乍到而跟你客气,自己必须要挣工分、找口粮、换现钱。我开始学着做砖瓦挣工分,《老子》里面把做砖瓦叫“埏埴”,说起来好听,但实际上是重体力活儿。先得牵了壮硕无比的水牛踩泥,泥踩糯了之后堆墙,把泥墙分片,用泥弓割瓦皮,小心翼翼地把瓦皮托起,裹在四个棱的瓦桶上,蘸水打拍结实晾硬,按棱分开四瓣,最后把晾过的瓦片码好阴干,此后就等着进窑烧制了。干这个活儿,一是闷,没有人和你讲话,二是饿,据说这活儿最累人,三是等,天一下雨就没法做,山寨里不可能有带顶棚的瓦场。

苗蛮图,清代西洋人郎世宁所绘。在各种《苗蛮图册》里,我看到的是男耕女织,欢舞傩戏。可是,当我翻开文献,重温记忆,回到现场的时候,我能够感到一个流淌着鲜血的故事,张秀眉的故事。

苗族农民起义领袖张秀眉雕像。同治九年(1870),张秀眉在施洞、台拱、丹江、凯里连连吃败仗,途经重安、白腊,一路向雷公山退去。香炉山的援军始终没来。两年后,张秀眉兵败身死,不过,零零星星的战事始终在那个地区延续,只是规模小了,“叛军”变成了“土匪”……

记忆中很深刻的是,我常常看到百年以前苗民领袖张秀眉和清帝国军队打仗留下的遗迹,先是在我下乡的白腊附近,后是在我无数次经过的这座香炉山中……

可巧的是,这一年单个儿做瓦,便因为夏天总下雨,倒有很多时间四处走。记忆中很深刻的是,我常常看到百年以前苗民领袖张秀眉和清帝国军队打仗留下的遗迹,先是在我下乡的白腊附近,后是在我无数次经过的香炉山中。张秀眉和包大度聚义军遭遇席宝田率领的清兵,他们且战且退进入这一带的时候,正好是百年前的1869年。为了这一巧合,我曾费尽心思找到一部《清实录(贵州史料辑录)》,在如豆的油灯下把有关张秀眉和包大度起义的资料抄在几个作业本上。

有时,历史的缘分就仿佛草蛇灰线,看上去泯灭无迹,底下却藕断丝连。几年之后,我离开了这个地方,原以为走出那个虚耗青春的地方,便再也不会有什么瓜葛,可没想到四十年后,这些记忆却再一次被翻动。这些作业本伴随我走北转南整整四十年,2009年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里,我重新看这些发黄的字迹,觉得心头很感慨,究竟是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四十年前的回忆和一百四十年前的历史,似乎重重叠叠成为剪影,边缘的和中心的,历史的和记忆的,书本上的和田野中的,无意中看到的和有意去发掘的,似乎散乱而纠结,好像一枝毛笔沾了一点水彩、一枝毛笔沾了一点墨汁,当你把两枝笔端浸进一盂清水,黑色和彩色渐渐化开缠绕在清水中,形成一种奇怪的图案,低头看水,脸映在黑白五彩相间的水面,水面晃动,面影漾开,渐渐模糊不见。

于是,我把这1969、1869和2009三个并无干系的年头重叠在一起,写下这既非回忆,又非历史,也不关现实的一段文字。

【一】1969……

白腊是清平镇管辖下最北边的苗寨,再往北越过深深的峡谷就到了重安,重安归黄平县管,我很少去那么远的地方,但峡谷对面江边的麻风村,却偶然去过一回。白腊寨和麻风村之间的峡谷里整日雾锁云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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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莫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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