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有思想才有力量:对话王振耀

“我们这一代人比七零后八零后纠结得多,我们有很多牢固树立的观念,现在一块一块都被冲毁了。很多同代人更加痛苦。但好在,这不是我们的上级让我们变,是我们的孩子和年轻朋友让我们变。”

“我们这一代人比七零后八零后纠结得多,我们有很多牢固树立的观念,现在一块一块都被冲毁了。这个过程很痛苦。我看多了,还会好一点。很多同代人更加痛苦。但好在,这不是我们的上级让我们变,是我们的孩子和年轻朋友让我们变。”

商业和慈善结合很正常

记者从1992年第一次去美国,到最近这次,你觉得美国慈善公益和中国最大的差别在哪里?

王振耀:我们的理念不同,可能人家做起来,我们看不惯,但把商业和慈善公益结合起来已经很正常。我在2011年12月8日和比尔·盖茨见面,他问了很多问题,他说中国注册难,我想捐款,想成立个组织想捐款,难道不允许我注册吗?我捐给大学,让它发展医疗研究,能免税吗?我说这些在中国都是透不透明的问题。他又问,难道慈善组织每年不给政府一个财政报告吗?难道没有这个法律吗?在比尔·盖茨看来,我们的基本规定根本不达标,都是一些管理问题。对他来说,这些所有的问题只在于给政府一个年度财政报告。

记者中国的问题是,即便出了这个报告,也很难令人相信。

王振耀:中国处于加速期,美国奉行的标准和我们的背景相差很大。美国绝大多数都是小型的基金会,捐一万美元就可以注册一个基金会,这些基金会的存在,没有人去质疑。所以,人人做慈善都很方便。中国做慈善不方便,2011年大家都集中矛头攻击红十字,因为大家觉得中国慈善就只有它,这就成了社会问题。

记者这是实际存在的断层。

王振耀:一方面,要让大额捐款,特别像股票捐赠之类的富豪捐款,变得更通畅。更急切的问题是,能不能让股票捐款免税。因为要推动金融和慈善的对接,要考虑到很多企业的捐款形式。如果股票开不起来,企业捐赠就不行。陈发树捐赠83亿,交十多亿税,那全世界都不用捐款了。换作比尔·盖茨要捐三百亿美元,要交几十亿的税,他还会捐吗?这样原本就行不通。

记者你觉得最大的困难在哪里?

王振耀:这是个理念问题,如果能改变理念,后面的速度就很快。说不定明年就可以。这个转变其实也不特别,行善是为了人们更方便,这个道理讲通了,三个年轻人攒一万块钱去建个小基金会,有什么不能?我们应该从小得着手,以小见大,积少成多。大额捐不了,千八万的大家就能捐,哪怕捐一个凳子也可以。我在美国时看到,有一家组织门口的桌子和凳子上标了几个字,写着捐赠人的名字。一人捐一条,这样的事在美国随处可见。对我们来说,这也不难,是现在的理念锁住了大众的捐赠行动。美国和欧洲对小基金会的态度是基本不管,作为与人为善的群众性组织,为什么要管呢?它们的大量存在恰好是对社会的推动。中国要是有众多这样的组织,你我谁也不会骂政府,大家在各自的组织里各行其事,像朋友之间的日常互动,你要做透明也很容易。这些成熟的国际经验在中国难以实行,因为欧美社会的道德构建和中国不一样。中国讲究服从,做慈善先讲方便。

我在民政部也抱有理想

记者离开民政部的两年,你对中国官方的慈善体制怎么看?

王振耀:我在这个体制中工作了很多年。一旦进去到体制里面,就感觉是吃皇粮的意思。但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在民政部也抱有理想,不是一般性地把行政事务做完就行。当时我在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工作时,开展农村选举时我就很激动,我从处长到司长,完成这个事情,我觉得我一生都可以为之骄傲。到现在为止,我依然这么想。中国现在享受着农村选举带来社会的稳定,每当听到这个消息我就非常高兴。之后,我又做了低保,低保让几千万人受惠。从历史上来看,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都是因为穷到了极端才起来造反,中国人现在穷不到极端,我们的社会就会稳定下去。穷人常常说,我大不了吃低保!我一听这话就像得到了最高奖励。

记者汶川地震时,你还是民政部社会福利与慈善事业促进司司长。

王振耀:震后的两天,2008年5月14日,国务院组建前方指挥部,我第一批进去待了半个多月,整体救灾形势稳定下来才回到北京。当时,在灾区有人提出了口号,喊着一个新中国到来了,我们感受到的其实并不是一个新中国,而是眼前的那个中国突然让人不认识了。汶川地震救灾时,感触最深的是年轻一代全体参与了进来。从那时起,我不再同意中国已经道德沦丧的说法,汶灾区的救援不是道德沦丧的人可以做出来的。我们年轻时一直思考什么叫共产主义,那个时候我见证了共产主义。那一幕幕给我的体会太深了。我在这个领域里经常听到有人质疑一些慈善公益背后的动机。那些甚至是献出了生命的年轻人,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名字可能都没有留下来,他们有什么动机?滚石落下来,他图的是什么?所以,在我的观念里,只是中国的公民道德需要调整,而不是沦丧。从那时起,我也对中国社会和中国的年轻一代,特别是80后,产生了从根本变化的看法。对我自己的变化同样很大。我现在经常把我们这一代和年轻一代相比较。我们有很多受时代影响的束缚,与年轻一代的执行力相比远远不如。比如很多民间组织和我这年纪的人遇到当时情况,会待在家里面,考虑政府接下来怎么号召,组织怎么安排。他们来到地震现场之前,也是问我,谁接待我们?去了做什么?我在灾区的回答是,谁接待你们,我都没人接待。愿意来就来。

记者从那时起,先前的理念被冲毁了?

王振耀:就像我第一次去香港,是1988年,同样也是无比触动和感慨,1992年第一次去美国更是感慨,那些地方和我们经常批判和想的完全不一样。所以我们这一代人比后几代纠结得多,我们有很多牢固树立的观念,现在一块一块都被冲毁了。这个过程很痛苦。我看多了,还会好一点。很多同代人更加痛苦。但好在,这不是我们的上级让我们变,是我们的孩子和年轻朋友让我们变。我们必须跟着孩子和孙子去麦当劳,跟他们一起吃,我们的生活方式被迫发生着这样的改变。但这种变化是愉快的,是享受的。它让我们的品味、风范和从容的生活方式都在提升。就像我们年轻时考虑着有没有,你们考虑的是iPhone,还有食品安全。新时代已经来了,所以是时候开展现代慈善对话了。清流慈善的观念无以为继,“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对慈善并不太适用。

公益不是下定义

记者你心中有一种很理想的状态?

王振耀: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的观念是社会不强大,中国就没有希望。我辞官近两年,一直在推动善的社会力量。我不是鼓励大家与政府作对抗,而是在提倡过程中,发现政府、民间和社会的共性,促进一种合作,牵引一种机制,通过善的力量提升整个社会。邓飞的“免费午餐”项目,就已经影响到了政府部门的决议。

记者2011年是中国慈善公益的多事之秋,从陈光标到郭美美,你对“拐点”一说怎么看?

王振耀:陈光标的做法是一种个性。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做慈善必须中规中矩,纤尘不染,陈光标给了我们另外一个答案。我们应该去适应,而不是反对。郭美美事件具有另外一种意思,它是对传统公益、对政府背景慈善的一种触发。这件事的关键点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把红十字会拉下了水,到后来,公众在乎的不是郭美美,而关注红十字会体制的转变。郭美美从她的角度开启了对中国慈善公共权力的改革。这可能是一件好事,对我来说,她已经超过了我十年的努力。我呼吁改革没有用,写了很多理论文章也没有用。这让我哭笑不得,眼看着一个小姑娘炫富,炫着炫着,三天在全国打响。

记者北京师范大学壹基金公益研究院现在开展理论方面的研究,这方面在中国还处于空白。

王振耀:慈善和理论可能是个奇怪的组合。尤其是对我们。我们的慈善理念往往停留在一定程度的轻手轻脚,没有紧跟富豪们的行动,也没有和组织行动亲密结合。从根本上来说,这就是理论的滞后,影响到了行动方案的拟定。理论体系的构建并不难。理论不是神秘的,当理论和现实是结合得很紧时,你会觉得两者的生命力都很强。我们进行的不是抽象理论研究,而是通过对大量行为和数据分析后,构建最有利于推动中国慈善的应用性设计。我们面对的是现实,用西方的观点说,是一个叫“迟谷吉”的词。用理论昭示方向,延伸拓展。比如现在有一个叫“公益资本主义”的词,就西方从实践中抽出来的理论。他们跟富豪们、慈善家们联系在一起,研究比尔·盖茨,研究他的情况,以设计更多的可能性。不像中国往往更容易去研究慈善是什么,公益是什么,给概念下定义。北京师范大学壹基金公益研究院的这个研究真正开始于2010年年初,慈善公益不能缺乏这种研究,有思想才更有力量。

网络编辑: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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