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小说】蛛网

我像一名隐身人出现在研测所门前。我的脚步夹杂在一群迁徙归来的人的脚步当中。为首者拉着拉杆箱,固定脚轮在鹅卵石上滚动,自北向南,穿巷而过。五点过后,天色每隔几分钟就变黑一大块。他们一个个穿得像牦牛那样隆重,以抵御故乡那著名的湿冷。

责任编辑:朱又可

之所以叫鱼,是因为他的脑袋长得像鱼头。因为双颌前突畸形(龅牙)及鼻梁骨凹陷,嘴唇成为他头部最突出的部位。勉强闭口时,下唇下方与颏部之间便有明显的软组织隆起。在上唇两侧各有一根长须,与鲤鱼较像。 (阿乙/插画)

我像一名隐身人出现在研测所门前。我的脚步夹杂在一群迁徙归来的人的脚步当中。为首者拉着拉杆箱,固定脚轮在鹅卵石上滚动,自北向南,穿巷而过。五点过后,天色每隔几分钟就变黑一大块。他们一个个穿得像牦牛那样隆重,以抵御故乡那著名的湿冷。我悄悄停在研测所门前。只有它还有生意。鱼先生与一位缩着脖子的妇女坐在取暖器前,翻来覆去地晾晒手掌。“是啊是啊是啊。”他们极为亲热地回应着对方的话。

之所以叫鱼,是因为他的脑袋长得像鱼头。因为双颌前突畸形(龅牙)及鼻梁骨凹陷,嘴唇成为他头部最突出的部位。勉强闭口时,下唇下方与颏部之间便有明显的软组织隆起。在上唇两侧各有一根长须,与鲤鱼较像。

鱼的这种流线型构造便于其在水中快速持久游泳。鱼先生一年四季几乎都像乌龟那样伸着颈部,使脑袋及处于脑袋最前端的唇齿游离于身体之外,似乎也反映着一种进化的力量。自从那扇光明的门被永远关上之后,他便充满探听与倾吐的欲望。他是如此渴望获取外界的信息、如此渴望与外界发生交流,他不停地侧过脑袋倾听,不停地问问题、笑及讨好对方。为招待来客,他置办出两条长板凳,每条可坐下四人(尽管在一些顾客看来,算命应该是一件私密的事情)。当我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时,那穿着茄紫色羽绒服的妇女无声地转过脑袋,朝我看来。我后边跟着一位穿槐黄色呢子大衣的妇女。这个时机比较好。后进来的以为我是里边的,里边的以为我是外边一起进来的。我几乎和来者同时坐下去。她坐向南边那条板凳,与先来的妇女坐在一起,鱼先生轻轻转动取暖器,使后来者也能得到暖光的泽被。圆形的反射罩发出炫目的光芒,像向日葵一样,总是朝向来者。我坐在东边那条板凳上。后来者略微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我又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我想她是这么想的,她转过头向鱼先生报出生辰八字,这没什么不妥。我尽量让呼吸平稳。我可是堂而皇之地让自己藏在他三尺之内啊,都闻得见他裤裆里烘干的臊味。

他信口开河地说起来。和以前在这条街(东街)北口看见的他一样,只不过手中少了一把二胡。以前他们瞎子一字排开坐在墙根,一边晒太阳,一边等待顾客。现在他们都在靠南口这边租下门面,自立门户。鱼先生的叫袁天罡研测所。室内只有一块电表、一根挂起的秤、一台饮水机及一只快到点时发条就会抽搐响动的座钟。北风沿着巷子一路吹来,吹进屋内,我有些倦意。他尽在胡诌啊。我回头看了眼,街道更显孤寒,对面卖袜子的女子,跺脚如鹤。很久才跺一下,一直提着那条腿,然后找个机会再跺下去。我转回头来时,猛然看见他整张脸对着我。我差点站起来。他的两只没用的、蜡白色的眼球正盯向我,脑袋轻微摇晃。我被那双眼睛所呈现出的完全的空洞吓坏了,就是在这空洞中藏着极大的愤懑:我不希望有人偷偷出现在身边,捉弄我。她们跟着来看我。我努力使自己相信也使他相信,这只是瞎子常有的自我惊扰,他们经常会以极有把握的姿态做出漫无目的的攻击。我可是一点声儿也没出啊。我屏住呼吸,等待他慢慢安心下去。然后就在我也跟着安心下去——他松弛下来继续和穿呢子大衣的女人说话——时,他忽又转过头来,对我露出极为怪异甚至是嘲弄的一笑。我脸色红透了,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低估了一名领主保卫其领地的警觉性,同时也低估了一名瞽者在感知方面的异能。也许骑行人路过时像燕子一样擦掠而去的影子也能使他心惊(我在师专时的哲学讲师曾反复宣扬“影子是有质量的”——“存在即为质量,比如影子、光”。然而我相信,敏锐的瞽者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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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刘之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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