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国家的移民, 命运自然就与国家联系在一起了”

(本文首发于2020年8月20日《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邢人俨

三峡移民新县城巴东对岸的居民正在修建新房,三峡新景观带动了房屋买卖生意。 (黎明/图)

大多数拍过三峡工程的摄影师此后再没经历过那样波澜壮阔的场面。2002年,第一次拆除爆破在古城奉节,摄影师颜长江在场,山坡、房顶、江滩上密密麻麻站了几万人。镇政府大楼最先起爆,烟尘腾起,火电厂的烟囱断成几截,倒入雾中。整个过程不到10秒。

他感到历史就在眼前发生,如同一本史诗,一部场面浩大的电影。“那个时候你才会真的认为,人的命运像命运。”

大楼拆剩骨架,人们敲打钢筋,一吨可以卖上千元。废墟之上,一位老太拨弄砖块,对颜长江说,“这是我的屋”。她对拆迁补偿不满意,一直不答应,等到孙子生病住院,她去陪护,回来一看,房子已经推平了。“谁知道祖宗可能还有什么宝贝埋下了哟!现在挖也挖不成了。”她表情呆滞地走了。

汶川地震后,摄影记者晋永权去了灾区,同行问他为什么看上去无动于衷。他说拍三峡的那些年,从大坝到重庆沿江630公里,“所有的东西都要坍塌”。

等待淹没的11座县城、277个乡镇、1680个村,沿岸都是废墟和垃圾。一群人拿着喷雾桶给垃圾场消毒。“这几个人怎么弄得了?千年累积的垃圾堆,这个时候都要处理,没人去翻动它,翻动不了。”晋永权说。

2000年,晋永权到三峡的当晚,首批外迁移民第二天就要启程。夜里没人睡觉,亲戚们赶来送别,四处是哭天喊地不肯走的人。五天五夜,“江渝九号”载着639个重庆云阳人,开往上海崇明岛,顺利的话,永远不再回来。

船抛锚在了江面上。和后来晋永权跟拍的很多次移民之路一样,途中并不顺利,有人情绪激动要跳江,有人到地方不肯下船,有人因船上伙食贵而闹起事来。甚至有一次,一位老人身体不支倒在他面前直接死去了。

“把人连根拔起搬到另一个地方,看似平静、结构特别坚固的这么一个社会,突然之间断裂了。”晋永权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为了记录21世纪初这一重大的历史事件,世界各地的摄影师都赶往三峡,为它拍下最后的影像。走在三峡,人们远远看见抱着相机的人,会跑上前来迫不及待诉说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非常急切,非常焦虑。”颜长江形容,那是一种悲欣交集的状态,所有的人性和命运在此展开,既有告别的悲伤,也有“最后的癫狂”。

二十年来,一切沉入江底。“后来到过这里的人,如果不了解这段历史,那只能得出结论,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晋永权感慨,“许许多多这样的故事,在这长江两岸像烟尘一样,升腾又消散。很快便无影无踪。在历史的长河里,个体的命运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2007年,宜昌秭归三峡大坝前,几个青年在大坝前的屈原广场玩耍。 (黎明/图)

“绝不会因生活的危险而惧怕生活”

即便在消失之前,库区大大小小的麻将馆依然满座。晋永权回忆,走到哪儿都是麻将声,日子照过。“你就没点忧伤感吗?吵得不行。这实际上也是一种生生不息的状况。”

就连坐船的一会儿功夫,也要支起桌子来一轮。在木洞镇,颜长江搭船渡江,一位产妇坚持不到河对岸,娃儿就生下来了。孩子没地方放,就被放在麻将桌上。

颜长江生于秭归——三峡边的山城,父亲为他起名“长江”,意思是俯瞰峡江而终归大海。他相信就算不是大坝拆迁,三峡人也随时处于“战斗状态”,“长江随时充满着危险,在泰山压顶的时候打麻将、打牌、嗑瓜子,绝不会因生活的危险而惧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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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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