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个综艺删除槟榔广告背后：致癌物与网红食品之间的利益博弈

“有枸杞更好一点，让吐槽更猛一点”“提神快，嚼**王”，这些曾在多个综艺中出现的槟榔广告语你是否耳熟能详？如今，这一现象正被遏制。

近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发布通知，要求停止利用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节目宣传推销槟榔及其制品。9月23日，南都记者查证发现，多个曾有槟榔广告植入的影视、综艺节目已删除相关广告，并对露出品牌进行技术处理。

南都记者梳理发现，作为一级致癌物的槟榔，正被生产企业包装成“网红食品”，试图收割年轻流量。此般吊诡背后是利益博弈：一方面，卫生健康部门不断强调其危害，并对嚼槟榔行为进行干预；另一方面，两个槟榔生产消费大省，均欲通过地方立法确定槟榔“地方特色产品”的定位。

网络综艺《吐槽大会5》中，脱口秀演员王勉为槟榔做广告。

禁令：广电总局叫停槟榔广告，多个综艺紧急“打码”

9月17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在其官网发布通知，要求自即日起，停止利用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节目宣传推销槟榔及其制品。

9月23日，在槟榔“禁广令”生效一周之际，南都记者查证发现，此前曾有槟榔广告植入的多个综艺节目，如正在网络平台播出的《这！就是街舞4》、此前已收官的《吐槽大会5》等，已分别删除“口味王”“湘潭铺子”品牌的槟榔植入广告，对画面中露出的相关产品，也进行了马赛克处理。

《这！就是街舞4》对节目中植入的槟榔产品进行“打码”。

此外，网剧《怒晴湘西》也删除相关台词，并对植入品牌进行了技术处理，《云南虫谷》也删除了槟榔产品贴片广告。

网剧《怒晴湘西》对槟榔植入广告（上图）进行了技术处理（下图）。

南都记者注意到，在广电总局发文前，已有部分城市对槟榔广告说“不”。今年8月，广州市市场监管局在回复政协委员相关建议时明确表示，今年年初广州市就开展了对槟榔广告的清理工作。自3月18日起，全市媒体、户外广告均已停止发布槟榔广告。

事实上，因长期咀嚼槟榔可增加人群口腔癌风险，早在2003年，隶属于世界卫生组织的国际癌症研究中心就将槟榔确认为一类致癌物——即指对人体有明确致癌性的最危险的物质。同在这一级的还有砒霜、烟草、甲醛等。2012年，该机构又将槟榔果、含烟草的槟榔嚼块、不含烟草的槟榔嚼块列入一类致癌物。

南都记者梳理发现，2017年，原国家食药监总局在公布致癌物清单时，也将槟榔果列入一级致癌物。2019年1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印发《健康口腔行动方案（2019-2025年）》，明确提到要实施口腔疾病高危行为干预，“在有咀嚼槟榔习惯的地区，以长期咀嚼槟榔对口腔健康的危害为重点，针对性地开展宣传教育和口腔健康检查，促进牙周、口腔黏膜病变等疾病早诊早治。”2021年，国家卫健委在答复全国人大代表建议时也明确指出，“长期咀嚼槟榔可增加人群口腔癌风险，主要与槟榔含有的化学物质经咀嚼后形成亚硝基化合物有关，还与槟榔质硬易造成口腔黏膜机械创伤有关。”

从世界范围来看，美国、加拿大、印度等国家地区均加强了对槟榔及其产品的管理和控制。8月12日，中国驻伊斯坦布尔总领事馆发布消息称，请中国同胞切勿携带槟榔入境土耳其。“根据土耳其法律，槟榔中所含槟榔碱因具有致幻性而被认定为毒品。”

槟榔企业“口味王”曾连续三年赞助湖南卫视春晚。

跨界：一级致癌物被包装成“网红”，品牌力推年轻化

尽管嚼槟榔的致癌风险明确，近年来，槟榔品牌却频频出现在文艺晚会、影视作品、综艺节目之中，由此引发的争议不断。

以湖南槟榔龙头企业“口味王”为例，2017年起，“口味王”连续三年赞助湖南卫视春晚。其中，2017、2018年，“口味王”作为湖南卫视春晚和元宵喜乐会的独家冠名商，在多个相声、小品等节目中植入广告，甚至出现“相亲就好比嚼槟榔，你得一颗一颗咀嚼，才能知道哪种是最符合你的口味王”等露骨台词。连主持人汪涵都口播广告词“湖南人过年就吃口味王”，沈梦辰更称“让你精神抖擞、返老还童，找回年轻的状态”。2019年，“口味王”成为湖南卫视春晚“首席合作伙伴”，除继续在小品中植入台词外，演员演唱歌曲时，旁边的吉祥玩偶还在现场抛洒该品牌槟榔。

《吐槽大会5》中出现的槟榔植入广告。

南都记者梳理发现，除了“合家欢”的联欢晚会，近年来，多个槟榔品牌更以“年轻化”为目标，寻求在更多以年轻人为受众的热门网络综艺中露出，覆盖街舞、说唱、脱口秀等多个领域。

比如，“湘潭铺子”赞助了腾讯视频王牌综艺《吐槽大会5》《德云斗笑社》，“口味王”独家冠名优酷自制综艺《这！就是灌篮3》《欢乐喜剧人5》，并赞助了《说唱听我的2》《这！就是街舞4》，“和成天下”则冠名了芒果TV的自制综艺《野生厨房》，“张新发”槟榔也出现在爱奇艺综艺《十三亿分贝》中。

《这！就是街舞4》中出现的槟榔广告

南都记者注意到，在上述节目中，除了投放常规贴片广告、中插广告、实物摆放等，这些槟榔品牌还从不同维度植入营销，让品牌在节目中自然露出。槟榔被包装成“精神粒子”“提神神器”，宣称可“助力提神炸场”，广告不仅对其危害鲜少提及（仅个别广告有小字提醒“不要贪嚼”），甚至以添加枸杞、益生菌为卖点，宣称“达到营养的双重补给”。

上述广告也引发争议，在节目组相关微博下，多位网友质疑：“想钱想疯了，槟榔的广告也接， 彻底不要节操了？”“槟榔是确定的致癌物，换个金主爸爸吧。”

此外，槟榔企业还赞助了多个电竞赛事。如“口味王”冠名LPL斗鱼|虎牙赛事直播，并成为WUCG（世界大学生电子竞技联赛）2020年官方合作伙伴。“湘潭铺子”独家冠名第六届HMA虎牙手游电竞大赛等。槟榔企业官微称，“作为一个合格的电竞玩家，学生时代一口槟榔一把游戏的快乐时光犹在眼前。”

事实上，槟榔企业对其年轻化营销策略并不讳言。今年五四青年节，“口味王”就在其官微打广告称，“口味王槟榔，振奋每一个年轻人。”“湘潭铺子”所属的湖南伍子醉食品公司，更在其官微总结营销成果时称，“年轻化打法大获成功”。

博弈：槟榔产业规模超700亿，湖南海南欲立法确立其地位

槟榔广告大行其道的背后，是围绕槟榔种植、生产加工、销售形成的庞大产业链。其中，海南是国内槟榔主产地，湖南则是主要的生产加工和消费基地。南都记者注意到，2016年，槟榔习俗、张新发槟榔制作技艺均入选湖南省第四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推荐项目。

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公布的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槟榔产业全产业链产业规模超过700亿元，湖南槟榔食品产业规模已超过400亿元。另据海南日报报道，截至2019年年底，海南省槟榔种植面积达178万亩，是海南230万农民的重要经济收入来源，槟榔全产业链就业人口超过500万。

槟榔产业高歌猛进的同时，以“健康”和“经济”分别为出发点的两股力量也在角力。

南都记者梳理发现，作为人民参政议政的重要平台，全国和地方两会上多次出现与槟榔相关的建议议案。

比如，全国人大代表、武汉大学口腔医院院长边专多次提交关于对槟榔产销立法的建议；全国人大代表丁小兵呼吁在产品包装上标识“多吃槟榔有至少患癌症的风险”；民盟湖南省委专职副主委、湖南省政协常委胡颖建议，宣传食用槟榔危害性、清理槟榔相关广告；湖南省人大代表、原湖南省人大教育科学文化卫生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詹鸣建议，加大槟榔产业依法管理力度，组织开展风险评估。

与之相对的，湘潭市人大代表谭树华建议，大力发展槟榔产业，“引导高校成立槟榔专业，培养专业人才”；湖南省人大代表、原益阳市市长张值恒建议，将槟榔“明确为地方特色食品”；湖南省人大代表、槟榔企业宾之郎食品公司总经理陈晓，更连续多年为行业代言，建议尽快出台食用槟榔安全地方标准、 解决湖南食用槟榔定位问题等。

国家卫健委在答复全国人大代表相关建议时曾称，根据《食品安全法》规定，食品应当无毒、无害，符合应当有的营养要求，对人体健康不造成任何急性、亚急性或者慢性危害。“我委未批准槟榔作为新食品原料，未将其纳入食药物质目录，槟榔（果实）也不宜制定食品安全标准。”

不过，今年3月，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仍牵头起草并发布了《食用槟榔》团体标准。

南都记者注意到，2020年2月，国家市场监管总局新修订的《食品生产许可分类目录》未将“食用槟榔”收录在内，这意味着槟榔不再作为食品来管理，也不能颁发食品生产许可，槟榔作为食品的生产许可和监管已缺乏依据。

面对槟榔加工企业面临生产许可证到期的问题，据海南日报2020年10月报道，海南省农业农村厅相关人士透露，2020年起，海南省计划将槟榔作为地方特色产品进行立法保护，希望通过地方立法来解决槟榔的“身份证”问题。

今年8月，湖南省市场监督管理局在答复代表建议时也表示，将争取出台省政府规章，明确设立槟榔制品生产的省级行政许可，争取通过地方立法确定槟榔“地方特色产品”的定位，同时推动槟榔列入“药食同源”目录，解决监管无据问题。

（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