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进入封闭的房间———哈罗德·品特的剧本《房间》

《房间》的戏剧冲突,不在传统的人与人之间,而在人与他人所组成的“黑暗”社会之间。萝丝最后被黑暗压倒而失明,用英语评论界的习惯说法,可以看作是人类生存状态的不可突破和不应突破。品特在剧本中要描述的,就是人类生存状态的困境。

本文刊载于2005年12月1日《南方周末》第30版

《房间》的戏剧冲突,不在传统的人与人之间,而在人与他人所组成的“黑暗”社会之间。萝丝最后被黑暗压倒而失明,用英语评论界的习惯说法,可以看作是人类生存状态的不可突破和不应突破。品特在剧本中要描述的,就是人类生存状态的困境。

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英国剧作家哈罗德·品特。瑞典文学院的颁奖公告说品特“强行进入压迫的封闭房间”,这句译成中文后貌似费解的话,其实是指国家权力的扩张逼得个人蛰居在狭窄封闭的空间里,而品特在剧本中试图把蛰居者召回公众政治圈。颁奖公告说“封闭房间”而不说“封闭空间”,笔者猜想,是有意迎合哈罗德·品特所写的第一个剧本《房间》(The Room)。作为处女作,《房间》并不是品特的创作高峰,但仍然是非常杰出的剧本,里面的有趣对话和由此可以引申的意义,很是值得一谈。

有人可能会问:品特的人物尽说些反反复复却又短促破碎、哩嗦更兼毫无文采的老头大妈半文盲话语,这样的对话怎么可能“有趣”?且看《房间》中的一个例子。

萝丝是一位从不出门、蛰居在自己房间内的60余岁老大妈。她对自己的房间很满意,没有人来烦(bother)她。房间很暖和,而外面冷得像“谋杀”———类似我国穷山村里,孩子打碎一个碗就被大人骂“天杀的”,这是在比较封闭、社会层次比较简单的圈子里所使用的缺乏升降微调、意义层次也比较简单的语言。但是再封闭的地方也逃避不了外界的打扰,《房间》的末尾,盲黑人赖利闯进萝丝的房间,给她带来一条短讯:你的父亲要你回家。这时,很短暂的,萝丝的语言突然变得比较正式起来。她说:你打扰了(disturb)我的夜晚。这一次,她没有用口语化的动词bother。我们知道萝丝租下这房间不久,但我们不知道萝丝从哪里来,为什么要蛰居在远离族人的地方。只是从语言风格的细微变化,我们猜想萝丝来自较好的家庭,面对来自族人的使者,她短暂地部分回复了从前的话语习惯。但是,萝丝是决心要逃离自己过去的世界的,她早已改披了下层平民的“语皮”,在赖利面前因一时惊愕而脱开半边,马上又被她重新裹紧。

全息映像的碎片仍然可以还原三维图像。品特的天才就在于把那些破碎的话语写成了人生的全息映像。当读者愿意去挖掘这些碎片所保存的人物感情精细扫描时,半文盲话语也就变得有趣起来。

房间是避世者的壳

《房间》作于1956年。当年秋季,品特的朋友亨利·伍尔夫(Henry Woolf)在布里斯托尔大学新成立的戏剧系当研究生,他问品特能不能写个独幕剧让学生练习。当时品特还是演员,正在外地巡回演出。他用4天的业余时间,写出了这个剧本。由伍尔夫导演,《房间》于翌年5月首次演出。

独幕剧的场景就是一个房间。萝丝与丈夫伯特住在其中。品特写剧本是在11月份,“房间”外也就是已经寒冷、将要下雪的初冬之夜。伯特要出门干点活,萝丝为他准备食物和茶,同时劝他不要出去,萝丝自己从不离开这个房间。萝丝唠叨着说,这个房间很好,很暖和,我对你照顾得很好,我们在这里很好,比潮湿的地下室好多了,不知道地下室是否住着人,他怎么过活。

萝丝在房间里做这做那,但总是坐回到一张摇椅上。品特这一安排,看上去有点像荒诞派戏剧鼻祖贝克特(196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墨菲》。男主角墨菲脱去衣服,用7条围巾把自己绑在摇椅上,只有这时,墨菲才有一丝心境的安宁,他进入了一种恍惚痴呆的精神状态。据说品特非常喜欢贝克特这部小说。但他并没有把萝丝对世界的逃避写成墨菲那样的独居——这是品特的高明之处。萝丝有丈夫,而丈夫是个沉默寡言的高大男人。萝丝唠叨的时候,伯特一声不吭地吃饭看杂志。萝丝需要房间的温暖,她也需要人际的温暖,但逃避世界就是逃避人际关系的麻烦,萝丝需要人际关系的温暖却不需要人际温度的忽冷忽热,于是她找了个近似哑巴的男人。她有了诉说的对象,却极大地避免了对话常会引起的冲突。一个喜欢诉说的人,不得不找个“哑巴”作伴而躲开他人,这比本来就懒得说话的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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