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高级副总裁林云枫谈《梦幻西游》：“国民游戏”，追求“人与人的联结”

“只有当人是完整意义上的人时，他才游戏；而只有当人在游戏时，他才是完整的人。”德国古典美学家席勒在18世纪提出艺术起源于游戏，对装饰和游戏的喜好是人类摆脱动物状态达到人性的一种主要标志。可以说，游戏是人类经验的一部分，出现于所有文化中，并跟随时代发展变化。象棋、投壶等传统游戏一度被视为开发智力、锻炼体能的活动，网络游戏也在信息技术蓬勃发展下应运而生，成为一种全新的娱乐模式。

网易高级副总裁、《梦幻西游》制作人林云枫便是最早的网游爱好者之一。当时玩许多网游需要先购买光盘安装，网速慢到卡顿是常事，同时在线人数达到几千就是极限，网游服务器甚至经常因为各种BUG而重启……这种费事的娱乐活动，大部分人显然难以理解。

而林云枫却选择将游戏作为自己的事业，从玩家转变成了游戏开发者。即便在他担任《梦幻西游》主策划后，家里邻居问他父母他在做什么工作，父母回答“跑网吧”，仍充满对这一新兴行业的不解。对他来说，游戏是他热爱生活的一种体现。二十年来，他亲历了中国游戏从2D到3D、从PC端到移动端、从满足玩家需求到创造引领需求，也在国产网游的制作上获得了积累沉淀。

如今，游戏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梦幻西游》团队近年招新时，发现70%以上的应聘者都玩过这款游戏。“现在这是全民娱乐的需求，各个年龄段的人，包括我现在也会关注身边人的一些行为，看到不仅仅是年轻人，还有不少中年上班族，他们可能都不是互联网行业的，却都会玩自己专注的游戏。”

林云枫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那一小群人，因为兴趣便是事业，事业也源于兴趣。作为游戏策划，他的方法论之一是：热爱游戏，才可能做出好玩的游戏。据他的同事回忆，在论坛时代，他在网络社区里很活跃，会经常回复玩家，即便是吐槽游戏和责问他本人的帖子，因为想“跟每一个真心喜欢这个游戏的人交朋友”。

作为《梦幻西游》的制作人，林云枫也被玩家们亲切地称呼为“小白”，但他在《梦幻西游》发行之初便练出一个满级角色，绝不是新手小白。在担任主策划后，他对《梦幻西游》进行了一次突破性的升级。此时他游戏中的角色造型，已经化境飞升，重新登场时脚踏长靴、白衣赤羽。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面对着Z世代成为社会中坚，以及5G、Web3.0和AIGC模式崛起等种种时代潮流，《梦幻西游》也需要一次又一次全新的“化境飞升”。

（梦幻事业部美术部高级总监洪宇/插画）

解构《西游记》，重建世界观

“如果把《梦幻西游》改编成影视剧，你希望谁来演？”

这是《梦幻西游》团队面向玩家的一个调研提问，结果是没有哪位明星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对于《梦幻西游》玩家而言，这些经典的Q版动画形象无可替代，正如《梦幻西游》本身，没有其他的人或事能够将其完整地复述演绎。

《梦幻西游》是一款回合制MMORPG游戏（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基于《西游记》的故事背景打造了一个独特的梦幻世界。

“人类的探索欲和好奇心是无限的，在我们读过《西游记》之后，会自然而然地畅想书中角色、场景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师徒五人在修成正果之后与俗世会有怎样的联结，如果‘我’能成为主角，‘我’又要修行怎样的神通，如何渡过九九八十一难。”林云枫介绍道，“这种本真的乐趣、思考与想象成了我们游戏最初的起点，驱动着我们在游戏中还原大量的《西游记》地点、情节，更投入地书写《梦幻西游》的故事。”

初看，《梦幻西游》似乎是一款与潮流“格格不入”的游戏——作为一款回合制网游，玩家只能在自己的回合内输入指令，打斗操作并不十分刺激；画面也不同于现下流行的3A（高开发成本、高体量、高质量）游戏，延续了标志性的Q版风格。但实际上，作为国产网游的扛鼎之作之一，《梦幻西游》并没有这么简单。手上操作简单的回合制内蕴含了大量的头脑博弈，需要玩家进行敏锐迅速的预判操作；Q版的画风也将国风韵味体现得淋漓尽致，在彰显游戏特色的同时满足了玩家群体的喜好；游戏内的玩法也一直与时俱进、定时更新。

除此之外，《梦幻西游》的历久弥新也离不开游戏最为内核的世界观。林云枫谈道：“我们对于《西游记》背后完整的叙事做出了解构，以此为基础形成了一套逻辑自洽的世界观，这是《梦幻西游》的原型与母题。”

在他看来，《西游记》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中最具游戏色彩的，在这场盛大的游戏中唐僧师徒小队一路闯关升级，挑战主线。它的设定、用语、情节处处充满了超脱于现实社会的幻想感和精致感。原著以纪实作品《大唐西域记》为原型，吸纳了中国古代民俗作品中缥缈玄奇的神魔体系，既有孙悟空、猪八戒等灵动诙谐的角色，也有为人类渡厄、求取真经的严肃主题。

“用一款游戏来还原我们心目中能够带给所有人快乐的西游世界，这个念头燃起是自然且轻松的，然而把这一切落到实处的过程是无比复杂谨慎的。游戏场景与角色的视觉形象、玩家的每一次交互体验，都必须经历从无到有的过程，与原著中师徒五人所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作为第二代游戏主策划，林云枫在游戏方方面面的设计上都严谨异常，诸如为角色手的位置这样的外观细节改动都可以纠结一到两个月，“五位主角的角色设计都经过仔细推敲，在尽可能地还原他们性格特质的同时，挖掘出更多的棱角与侧面，带给玩家不一样的游戏感受。”

推动剧情的不仅是唐僧师徒，还有“你”

原著中，主角们因为不同的缘由聚集在一起，踏上取经之路，一路上历经劫难、斩妖除魔，在身心的双重磨炼中臻于至善，修成正果，证得理想。在《梦幻西游》中，玩家不是旁观者，而是推动剧情发展的主要人物。

林云枫在《梦幻西游》发行之初便练出一个满级角色，他在担任主策划初期便活跃于游戏论坛，从未脱离过玩家视角：“一款好的游戏，一定是经过严密的构思与推演，无数的细节填充了奇幻世界的真实感与合理性，在严肃的背景之上，我们又需要追求能带给人新鲜感的‘出格’，最终才能自然而然地为玩家呈现独到的乐趣体验。如果说《西游记》是唐僧师徒的英雄传，那么在《梦幻西游》中，玩家才是剧情的主角。”

游戏中，玩家需要分别找到师徒五人，并帮他们解决在世间产生的羁绊，让他们能够全身心投入取经事业。心爱之人逝去后，孙悟空率领群妖对抗天庭失败，被打入轮回；猪八戒陷入尘世与仙界的多重情债中难以脱身；沙僧困在对琉璃盏碎片的找寻中，终其一生勤恳卑微，却始终没能获得宽恕。

这些情节，是团队在深研原著语境的同时融入现代元素的尝试，既凭借新鲜有趣吸引玩家，又能让玩家进一步理解角色故事。拿猪八戒这个人物来说，在很多人眼里他是缺乏吸引力的形象，更多时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林云枫带领团队梳理原著的过程中发现，猪八戒“堪称全书中最为‘滥情’的人物”，与卵二姐、嫦娥、高翠兰三位女性角色都产生过交集。由此，游戏中的猪八戒摇身一变，成为这些女性角色梦寐不忘的理想对象，再由作为主角的玩家出面传信调解，让“滥情”的猪八戒得以放下尘世的牵挂，踏上取经之路。

在策划游戏的过程中，林云枫非常重视关于《西游记》的考据、新解、重构，并以此作为基础进行情节设计。原著中，沙僧被贬下凡尘的原因仅仅是打碎了一片“琉璃盏”，此外再无其他说明。“我们在游戏剧情中丰富了沙僧踏上取经之路的前因后果，并对他自身心路历程的转变过程进行了现代化解构，延伸出了《梦幻西游》基本剧情中相对少见的悲剧性结局。这段剧情也被无数玩家评价为游戏中最催泪最感人的一幕。”

在寻找天命取经人的主线剧情之外，游戏也衍生出了非常多的西游新解法，对原著中大闹天宫、盗取人参果、三打白骨精等经典故事和场景一一重现。《五庄观》副本讲述的便是玩家见证人参果树被孙悟空毁坏，又被观音大士复活的故事。玩家帮助五庄观道童采摘人参果实，并在发现被孙悟空欺骗后产生争执。混乱中，人参果树被砸坏，而复活人参果树的重任则落到了玩家身上。玩家需要动身前往南海观音处求助，让人参果树得以重生。

“它保留了大闹五庄观原始的剧情走向，展现了孙悟空顽劣邪性的一面，又体现出玩家作为主角的正义感。”林云枫介绍。

（梦幻事业部美术部高级总监洪宇/插画）

突破与自由

突破，是《梦幻西游》和《西游记》的共同主题之一。从玄奘舍身求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历史原型，到取经路上历经千难万险从不畏惧退缩的师徒五人，《西游记》全书都贯穿着一份为了实现理想而坚持奋斗、不断突破自身上限的精神。而《梦幻西游》能够在国产游戏中经久不衰，也得益于游戏本身的不断更新与突破。

林云枫担任主策划后发布的第一部游戏资料片《天命之战》便对《梦幻西游》进行了一次突破性的升级。《天命之战》发布以前，游戏主要通过剧情、地图、副本的更新来为玩家制造新鲜感。而《天命之战》则聚焦于一批专注角色强度的提升、追求游戏上限的玩家，专门为此类玩家建立了一系列富有挑战的游戏目标，激发他们的征服欲。由此便有了PVP（玩家对战玩家）的经典赛事玩法“武神坛”以及PVE（玩家对战环境）难度副本“生死劫”。

“武神坛”打通了各个服务器，让不同服务器中的高手玩家得以一较高下，成为《梦幻西游》玩家的顶级竞技舞台。而“生死劫”则设置了九个高难度关卡，由三位及以上的120级以上玩家组队挑战。“生死劫”难度极高，在发布后的一年内无人通关，但玩家们挑战突破的热情却一直高涨。直到资料片发布一年后，河姆渡服务器由水美眉等玩家组成的团队才第一次通关“生死劫”，成为《梦幻西游》老玩家们心中的骄傲。

在对游戏的形式内容不断进行突破的同时，《梦幻西游》并没有停留在PK、等级等单向度的追逐中，而是为玩家提供了最大限度的个人自由。在很多《梦幻西游》的资深玩家看来，《梦幻西游》很像现实世界，不管玩家处于什么阶层、拥有多少财富，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

《梦幻西游》每个等级都有不同的玩法内容和玩家生态，玩家能根据自己的节奏决定是否升级，以此选择适合自己的游戏模式。游戏发行时，满级便已达到145级，然而却有早期玩家选择一直留在9级，只能在建邺城和东海湾等五个地点活动，并这样坚持玩了13年。

追寻人性自由也是对《西游记》中孙悟空故事核心精神的还原。孙悟空在水帘洞当美猴王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为了掌握自己命运、获得内心所求而寻师访道，并大闹龙宫、冥王殿、天宫这三大圣地，自封齐天大圣。抗争失败后，他妥协让步、皈依佛门也是为了逃离五行山、重获自由。最终取得真经后，孙悟空对自由的酷爱也没有消失，甚至希望所有人都能自由，留下一句“趁早念个松箍儿咒，脱下来打得粉碎，切莫叫那甚么菩萨再去捉弄他人”。

林云枫表示：“MMORPG游戏本质上是打造了一个虚拟的社会环境，为玩家带来人与人的联结。我们也一直希望《梦幻西游》对于玩家来说是一个有自由度、能够慢慢探索的空间。”

秉持这样的原则，《梦幻西游》基于盛唐的社会风貌打造出了一个“梦幻世界”。在这里，玩家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或是打怪除妖，成为英雄；或是下海经商，白手起家；抑或闲来下棋，在翰墨丹青中品味经典。

每月一次的科举大赛更是一场专属于梦幻玩家的文化盛会，玩家们在比赛中用游戏知识、历史知识、佛道礼仪、音律棋牌、茶酒中药、古代工艺、书画艺术、诗词对联等方面的知识储备一决高下。

科举大赛刚推出便吸引了大量参与者，比赛进行时还因为科举题库答案搜索量过大而多次引发搜索引擎宕机。2009年高考结束后，有一位玩家在《梦幻西游》发帖，说自己遇到一道基础题，此前在科举大赛里做过，于是迅速把答案填了上去。

“在游戏制作领域从来不存在‘一招鲜吃遍天’的答题模板。除了还原西游故事，与时俱进、引领风潮、比别人多走一步始终是我们秉持的游戏开发理念。”林云枫团队以《梦幻西游》作为连接年轻群体与传统文化的新载体，实现虚拟空间与现实意义的结合。

《梦幻西游》开设了“非遗守护计划”板块，与唐三彩烧制技艺传承人高水旺、传统青花瓷制作技艺传承人黄景藏等一系列非遗传承人合作设计出联动作品，让更多非物质文化遗产走进年轻人的视野。《梦回千里是敦煌》活动也携手敦煌博物馆，将敦煌文化融入游戏设计，助力文化守护。

林云枫表示：“在《梦幻西游》的更新迭代过程中，我们时刻注意经典性与创新性的统一。在保留《梦幻西游》经典的回合制玩法的前提下，我们不断尝试为玩家带来全新的游戏体验，实现《梦幻西游》的游戏内容玩法突围，持之以恒地为玩家带来惊喜感与新鲜感。我们始终坚信，高质量的精品内容就是对我们玩家最好的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