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代人不得不建立新的国际体系”——专访美国前副国务卿佐利克

“贸易有点像江河之水,它最终流向大海,是你无法阻止的。你在贸易中看到的是:如果人们制造壁垒,贸易就会绕过这些壁垒,创造出新的渠道。”

“现有的国际体系——‘二战’后以美国为首建立的国际体系——受到了质疑。”佐利克说,“你们这一代人将不得不在未来一些年建立一个新的国际体系”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责任编辑:周建平

佐利克在上海街头 (中信出版集团提供/图)。罗伯特·布鲁斯·佐利克(Robert Bruce Zoellick),美国外交家、前白宫内阁高官,活跃于罗纳德·里根、布什父子执政时代,出任过白宫副幕僚长兼总统助理 (1992-1993)、美国副国务卿 (2005-2006)、美国贸易代 表(2001-2005)、世界银行行长(2007-2012),对“冷战”和“后冷战”时代的诸多重大国际政治和贸易问题发挥过关键性作用。离开白宫后,他继续在影响美国政府外交政策的智库和学术机构担任要职。

2025年4月16日北京时间晚8时,罗伯特·布鲁斯·佐利克穿着一身暗红色毛衣,现身于网络视频采访的大屏幕上,向我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这是“全球村”在数字时代稀松平常的一幕——网络的一头,是美国弗吉尼亚东部一个比邻华盛顿特区的河谷地带;另一头是《南方人物周刊》记者出差时身处的浙西南山区深处的村落。

1989年11月10日,德国柏林,西柏林人和东德边境卫兵一起拆除一段柏林墙(视觉中国/图)

事实上,就在前一晚,这位前美国副国务卿与美国“外交关系协会”的同仁举行了一场紧张的讨论会。美国外交关系协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是美国政府最重要的智囊团之一,以历史悠久、影响力巨大著称。在其阵地《外交事务》期刊上,乔治·凯南、基辛格、斯坦利·霍夫曼这些重量级外交家、国际政治学者发表了影响乃至决定整个世界局势走向的重要文章。

在特朗普“百日新政”引发全球持续的混乱、动荡和紧张之际,一个关心时局的人不难猜到这场会议的某些议题和内容。我把这些写入事先发给佐利克的采访提纲里,包括关税战和中美关系、俄乌和平猜想和欧洲的出路、世界新旧秩序、AI和科技寡头独裁的可能性……

在其四十多年的国际政治生涯,佐利克专长于安全和经济问题。我知道,他是适合回应这些问题的人选之一。

在美国政坛,现年71岁的佐利克可谓“三朝元老”。他先后为三位美国总统工作——罗纳德·里根和布什父子。他是老布什总统的白宫副幕僚长兼总统助理,是小布什任命的副国务卿,也是负责世贸谈判的美国贸易代表。离开白宫后,他出任世界银行行长之职长达五年。

与这些权力舞台中央的显赫头衔相比,如我这样关心历史的人真正感兴趣的是,他在“冷战”后期和“后冷战”时代留下的“政治遗产”:佐利克是1990年东西德统一方案的操刀人,也是老布什与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会谈的主要谈判者之一。

1990年前后,佐利克代表美国,周旋于两德和苏、英、法之间,最终顺利解决了两德统一的外交问题,以及苏军撤离和德国统一后的安全安排。他调和了美苏两国对过往势力范围划分的矛盾,打消了英法和其他欧洲国家对德国再次崛起的恐慌,以此回应了两德民众尤其是东德人对国家统一的渴望。因为这些杰出的贡献,1992年,德国政府授予佐利克国家荣誉——“骑士指挥官十字勋章”。

更重要的是,他主导的《最终解决德国问题条约》为欧洲奠定了“后冷战”时代的秩序,不但让德国得以自主决定统一后的北约成员国身份问题,也为波兰等国预留了空间。

小布什入主白宫后,佐利克深刻地影响了其对华政策。2000年,作为美国贸易代表,他主导完成了将中国内地和台湾地区纳入世界贸易组织(WTO)的谈判。2005 年,佐利克提出了让中国“成为国际体系中‘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的表述,鼓励中国比过去更积极地做出贡献,帮助支撑国际体系的稳定并从中受益。

2012年离开政坛后,佐利克踏入“旋转门”,在高盛等跨国巨头担任高级国际顾问,在知名智库和学术机构出任要职。他一直是哈佛肯尼迪学院的高级研究员,对国际事务始终深怀关切。

2016 年美国大选期间,佐利克是公开反对特朗普参选总统的三名内阁级共和党高官之一,与其他121名共和党国家安全部门成员共同签署了一封公开信。他后来解释说:这不仅仅是基于他与特朗普在信念上的分歧,如后者鼓吹的保护主义、对威权主义领导人和普京的迷恋,更因为“他是一个极度自恋的、靠膨胀的自我驱动的人”,会很危险,“我有幸为多位不同的总统服务,我知道这份工作的重要性,我不希望他出现在椭圆形办公室。”2024年美国大选,这位资深共和党人把票投给了民主党候选人哈里斯。

2025年,特朗普重回白宫后,马不停蹄地推行种种激进的加速主义,以极富戏剧性的方式破坏、颠覆那些佐利克曾参与建造、修补、改进的秩序。这位资深外交家坦言自己“当然不喜欢”,但他更愿意把目光放得更远一些。在其2025年3月在中国出版的著作《论美国:美国外交及外交政策史》中,他以托克维尔写于两个世纪前的观察为全书收尾—— “美国的伟大之处不在于它比其他国家高明,而在于它的纠错能力。”

作为已离开“一线”的前白宫政要,佐利克欢迎真正犀利的、不回避冲突和时代命题的问题。他坦言,“当谈论敏感问题时,气氛就容易变得彼此敌对、不友好。”

当所有的这些问题都被摆到桌面上后,“我是特别希望,大国之间尽量避免导致冲突甚至误判的紧张局势,最终找到可以一起追求共同利益的(合作)方式,并承认彼此之间有不同的政治制度。”

2001年11月11日,卡塔尔首都多哈,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签字仪式上,世界贸易组织主席迈克尔·穆尔(左)、卡塔尔经济贸易部长谢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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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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