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个好话” 评书艺术这些年

3月2日凌晨,评书名家袁阔成逝世。大家纷纷提起他的艺术造诣,称颂他的品格,或慨叹他未正式收徒的往事,由此而忧心评书的未来。

责任编辑:李宏宇 袁蕾 刘悠翔 实习生 陆璐 宋雅洁 杨金兰

2010年11月,袁阔成在香港出席一个化妆品的开幕礼。评书界有一个说法“无派不宗袁”,袁阔成的好,在于“入情入理,入筋入骨”。 (CFP/图)

2015年3月7日下午,北京宣南书馆第414次评书演出,连丽如接演《三国》,主角是“酣战太史慈”的小霸王孙策。《三国》前后,她的弟子与义子分别接演《明英烈》与《水浒》。这是书馆在春节假期之后的第一场演出,一如惯例,每部书近一小时,总共约三个小时。

演出结束,连丽如站在剧场门边休息,偶尔跟路过的亲人、徒弟或保安聊上几句。连丽如的丈夫贾建国在一边的储物间忙碌,把清洗干净的茶壶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七年多来,这是演出后的必经程序。

这天来了二百六十多人,剧场座位不敷使用。除了拎着水壶给听众添水,工作人员不时提来临时座椅。演出结束后清理场地,也就比平日要久一些。当天接演《明英烈》的梁彦,也在帮忙收拾场地。他说,清理演出现场的都是师兄弟、家属,“一家的人”。

那几天评书界弥漫着悲戚。3月2日凌晨,评书名家袁阔成逝世。大家纷纷提起他的艺术造诣,称颂他的品格,或慨叹他未正式收徒的往事,由此而忧心评书的未来。

8日的袁阔成追悼会上,有曲艺爱好者特地赶来磕头,虽然与逝者从未谋面。今年80岁的老听众崔桂禄,已经听袁阔成评书四十多年,参照媒体报道用心总结了他的艺术特点,满满当当地写了一大张四开白纸,印了几十份,分发给参加追悼会的其他曲艺爱好者。那天晚上,南京大学的学生评书社团“对对书场”,为袁阔成举办了纪念演出。

“好”的说书者

1987年2月13日,在写给巴金的信中,冰心谈起了评书。12点的午饭之后,她在休息时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小说连播,先是围棋名家陈祖德的自传《超越自我》,后来便是袁阔成的《三国演义》。《三国演义》她本来并不喜欢,书是断断续续看完的,但经过袁阔成的再次“演义”,她觉得很吸引人。“人物性格都没走样,而且十分生动有趣,因此我从‘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直听到‘三分归一统’。”

那是评书的又一个黄金时代,在“文革”中积聚起来的能量,通过广播一下子释放出来。袁阔成播讲的《三国演义》1983年8月26日开始在央广播出,长达365讲,与《岳飞传》与《杨家将》一起,成为这个黄金时代的重要代表。

袁阔成曾说:“说书就是说人。”评书魅力很大一部分,在于对人的洞悉。说书者读史阅世的通达,有助于描绘人和理解人。在给巴金的那封信中,冰心还写道:“我觉得能成为一位‘好’的说书者,也真不容易!”

冰心没有再详细说明这个“好”字。袁阔成去世后,媒体与回忆文章多次提到“古有柳敬亭,今有袁阔成”这个说法。柳敬亭被认为是评书祖师,与他并列,无疑能够从侧面证明袁阔成的“好”。

明末文人张岱,在《陶庵梦忆》一书中记录了柳氏在南京的受欢迎程度。柳敬亭一天只说书一次,每次一两白银,请他说书得提前十多天送定钱,还未必能够约上。在张岱眼中,柳敬亭说书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

同时代的知识分子黄宗羲经由《柳敬亭传》一文,记述了柳敬亭在明末清初的经历。柳敬亭历经世事沧桑而技艺日益精湛,“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

政局变幻,非常赏识柳敬亭的明朝将领左良玉病逝。除了情感上的打击,柳敬亭在经济上也因此而日益窘迫,加之事业遭遇困境,连去世的儿子都无力安葬。最终,文人钱谦益帮助发起了一次募捐,才为暮年的柳敬亭筹得了一块墓地。

依学者包澄絜的研究,北京的评书由明代评话与词话传统发展而来,自清代的雍正、乾隆年间兴起。柳敬亭实际上承接了明代评话的传统,表演时有伴奏,唱说结合。康熙年间,他在北京收王鸿兴为徒。王鸿兴及他并称“三臣”的三位徒弟安良臣、何良臣和邓光臣,真正成就了评书艺术,并开创了评书从北京发源,流布到整个华北及东北的过程。

作家徐凤文认为,评书在北方辉煌的历史很短,真正的源流应该在南方。北方的传承,与皇太极对《三国演义》的喜爱有关。从清军入关、定鼎直到“康乾盛世”,评书都起了重要作用。

由清代至民国,书场是最重要的评书表演场地。曲艺史家金受申受到评书启蒙,就是在大约八岁时用买茶叶的钱去茶馆听书。他非常赞赏说《聊斋》的评书大家陈士和,说他能把该书“说成世俗的事,但又俗不伤雅”。

民国时期,评书也通过电台播出,而且是直播。陈士和由北京去天津之后,就在电台讲过《聊斋》。他的威望很高,有个绰号叫“通天教主”。评书演员王静说,当时的评书节目里甚至有咳嗽、喝水,说车轱辘话,更加随意,好像聊天。

福州玉叶书场被认为是当地最后一个原生态书场,演出内容是可以追溯到宋代的福州评话。每天听者云集,听众年龄从六十多岁到九十多岁,所有听众也都是躺在躺椅上。 (CFP/图)

 “这有什么吓人的地方”

因为平实、易懂,引人入胜,评书在土改工作中已经被有意识地用于宣传。1950年,《人民日报》曾转载《中国青年》的文章《怎样运用文学作品来进行宣传教育工作?》,作者吴小武是“一个小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青年”。在文中,他回忆了1947年冬借鉴评书形式向农民宣传土改的往事。“一连讲了两天两夜,既未敲锣召集人,也未派人按家按户去叫,听讲的人却越来越多,听讲的时候,中途溜跑的、打瞌睡的人是没有了!”

评书一度被认为是“最简便、传播新事物最迅速的文艺轻骑兵之一”。虽然自己热爱的艺术得到了更广泛的肯定,但评书从业者们却渐渐发现,在政治地位提高的同时,他们需要尽量主动地接受思想改造,以及表演形式、演出组织上的变革。

1949年5月15日,农历四月十八,北平曲艺界人士拜祭祖师爷周庄王的仪式,已经被新政府改为“曲艺节”。在纪念大会上,就职于文管会文艺部的戏剧家马彦祥告诉参会的五百多名艺人,他们应当改变“祖师爷赏饭吃”的观念。

共和国成立后,民间艺人开始获得编制,进入各级专业曲艺团体,获得了过去无法想象的礼遇。连丽如的父亲连阔如在1949年7月参加了全国第一届文代会,并在全国文联领导下筹备成立“中华全国曲艺改进会筹备会”,担任副主任,协助王尊三、赵树理工作。此后,他还组织北京市的京剧、评剧、曲艺演员成立“戏曲界艺人讲习班”,并与赵树理等人一同当选“中国曲艺研究会”的副主席。

艺人们积极参与了整理评书文本的工作,陈士和整理的《聊斋》文本,就相当出名。可惜的是,他于1955年去世,没有最终完成这项工作。

当时出版的评书文本,经常并列署着讲述者和整理者的名字。整理出来的文本,当然还没有“立起来”,缺少与观众的互动,以及表演者随机应变添上的“小话”,不再适应社会需要的“糟粕”也遭到剔除。

面对逻辑与话语的巨大变化,出身评书世家的袁阔成并不被动,而是敏锐地主动调整与改良评书艺术。他率先尝试说新书,并把一些小说改编成评书。

在为数不多的电视采访中,袁阔成说过一些他尝试说新书时的笑话。在讲《创业史》梁生宝进城买稻种时,他留下悬念:“此次去买稻种,买得回来,买不回来,咱们明天再讲。”结果,“第二天一个人都不来了”。他问观众为什么不来,对方回答:“买不回来,买回来,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这有什么吓人的地方,你说得还有声有色。”

另一次是政府号召“说新唱新”,他准备说革命战争小说《新儿女英雄传》。“一下子大海报出去,我也是整装收拾,规规矩矩、干干净净换好服装上台演出。等我坐这儿往下一看,下面的观众听众——三位。”他亲耳听到,经理已经怀疑他的号召力,说这是“请了个票友”。

经过与朋友的讨论,他认为问题在于自己的表演形式还不够新。“我说那武工队的打扮,跟黄天霸一样;掏枪那动作,跟拉刀一样。”他的应对是下基层,体验生活。“到工厂里面去,下农村,到部队。我演战士也像战士了。”

在陕西延川说书是盲人的专利,他们以此为生,视力健全的人很自觉地不跟盲人抢这碗饭。当地人因此称之为“盲人说书”,也叫“唱酸曲”。 (CFP/图)

陈云说:你们名副其实是先生

1957年,北京评书的代表人物,与袁阔成同属“阔”字辈的连阔如被划为“右派”。此后,随着时局变化,评书界陷入了无所适从的状态。接受学者杨旭东采访时,老艺人马岐说:“说传统书目,那都是毒草;说《聊斋》,那是迷信;说新书,《红岩》,作者罗广斌是个叛徒;说《铁道游击队》,队长刘洪的阶级出身还没查清楚。”

1967年,在一篇题为《扶植封建文艺的罪魁》的文章中,“文化部机关红旗延安总团”列举了舞台上的若干“牛鬼蛇神”,其中就包括《海瑞大红袍》、《济公传》、《三侠剑》等“反动的长篇评书”。

早在1957年,袁阔成就萌生了一个重要的念头,并真的付诸实践。那一年去福建前沿慰问时,因为感觉帮他扛桌子增添了别人的麻烦,他决定去掉桌子、折扇和醒木这三样评书的固定道具。

撤掉桌子是革命性的创新,由半身面向观众改为全身,给演员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又没有服装、道具、布景、灯光,什么都没有,就一活人,站着,还是个男的,相声还有俩人呢。而且,大剧场要照顾全面,要动起来,要调度。”评书演员王静说。新的形势,逼着评书艺人们去思考和创新,给评书带来了变化。1970年代末,刘兰芳的《岳飞传》一炮而红,由东北带动了全国对评书的关注。青年相声、评书演员徐德亮说,东北的几位老说书先生都有西河大鼓的背景,而西河大鼓的书乡土气息浓,在艺术上有独特之处。“文革”造成十年文化断层,加之几位演员确实非常优秀,说的书也包括传统评书里的精华,“所以当时就火了”。这就如同昔日的情况,“评书演员到一个不认识的、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一个茶馆,靠说话就能挣钱”。

2014年初的一次小范围见面会上,袁阔成向学生及学生的徒弟们讲起了1984年春节的往事。那一天,他和侯宝林、骆玉笙、刘兰芳等曲艺界同仁一同前往中南海,向陈云拜年。袁阔成记得,陈云说自己在上海时听不起评弹,就站在窗户外面听。而陈云的姐姐就因为听书,能够滔滔不绝地讲《水浒传》的故事。因为陈云对大家说“你们名副其实是先生,是我的老师”,袁阔成感动得热泪盈眶。

借那次拜年的机会,大家提出了建立曲艺学校和曲艺研究所的建议。很快,天津市北方曲艺学校于1986年成立,王静就于那一年入校学习。

不过,旧事的余波还没有完全消散。

在一篇纪念老师马增锟的文章中,徐德亮回忆道,他小时候叫对方“马老师”,稍大一点称其“马先生”。一次挤公共汽车的时候,这位出身西河大鼓世家,很早就参加文艺干训班及慰问演出的长者对他说:“我就不爱听先生这个词。我们一说先生,都是说资本家,要不就是特务,那才叫先生呢。”就此,徐德亮把称呼改回了“马老师”。那时已经是改革开放之后。

由于脾气倔强甚至古怪,不合时宜,“不苟言笑,动辄发怒”,马增锟生活坎坷,郁郁不得志。遇见少年徐德亮时,他正在北京市崇文区东花市文化站做门房,兼看公用电话。1994年,晚年马增锟终于得到去中央电视台录制评书的机会。因为电视台已经录过他拿手的《大隋唐》,所以他摘出罗家这一支,录《罗家将》。“他一生最爱一部书,在电视上也说了这一部书,也算完满。”这部书大约在1995年6月向全国播放,而马增锟却已经在1994年底去世。

1983年8月,袁阔成播讲的《三国演义》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据新华社当时报道,袁阔成把总共一千多元的报酬全部送交他领导的辽宁省营口市曲艺团,作为该团的集体收入。图为1983年,袁阔成为农村社员演出。 (新华社 苗明/图)

“为市井细民写心”

“小时候什么都没有,就是抱着话匣子。”曲艺爱好者、评论人侯磊说,他喜欢上评书,就是因为从小听得多——中午12点到家吃饭,1点到1点25有评书或相声,听完了正好走到学校。“那时岁数小,字儿都认不全,听完了就忘不了,记得特瓷实。”

曲艺从业者的启蒙与学艺则更加复杂,往往学习若干门类,触类旁通。出生于1970年的评书演员王静,最早接触的是西河大鼓。事后想起来,冥冥中好像有无形的东西在牵引着他,“稀里糊涂地就认准了”。一天放学后,他翻墙去邻近的西沽公园,赶上西河大鼓演员王凤贤在讲《杨家将》,“觉得挺有意思,有弹弦有唱”。那是他第一次听书,时年十岁,还是个小学生。

以后,他就留心哪里有说书的,四处去听,还去邻居家读评书的文本。“回来就瞎说,给家长说,给同学说。夏天在河边给小朋友讲,人慢慢多了,现在已经不知道当时说了什么,就是复述书上的东西。”天津市实验曲艺团在天津劝业场的天华景剧院演出,每天下午两场,他创纪录地逃了一周的学,自己都觉得惊讶:“我不是那种孩子啊。”

终于,1986年,他考上了当年成立的天津市北方曲艺学校。那曾经是“中国唯一培养曲艺人才的专业学校”,如今校名犹在,但已经在2002年与天津市艺术学校合并,成为天津艺术职业学院的组成部分。

能够接触评书,徐德亮要感谢的是小花艺术团——由北京市崇文区东花市文化站开办的小型艺术团体,完全免费,面向东花市地区的小学生。他说,如果没有这个艺术团,就没有包括他在内的一些曲艺演员的艺术生命。马增锟等授业老师,名气不大,但技艺都非常高超。

徐德亮在评书上师从袁阔成的学生汪良,所以称袁阔成为师爷。他把评书演员的选材称为缘分:“其实没什么具体要求,说起来比如口齿清楚、思维敏捷、性格开朗等等,其实这些话都跟没说一样。”他说自己无论嗓音相貌,都不适合说书,“阴错阳差走上了这条路,不太好的条件反而成特点了”。

王静则把先天看得非常重要,后天的学习、锻炼,像一个挖矿的过程。“一张嘴,挺平常、挺没劲的一句话,搁在大家嘴里就不一样。”他见过许多默默无闻的说书人,艺术很精湛,但因为有天津口音,说齿音字,没办法录音。“一代又一代评书艺人淹没在海洋中。没有录过书的,有的是。”

曲艺学校毕业之后,王静到天津的中国大戏院工作了11年。除了领导岗位、技术岗位,其他工作他都做过一遍。好在他还坚持练习,“自己哄自己玩儿”,终于在2002年加入天津市曲艺团。2010年底,田连元夫妇金婚,又逢田连元70岁大寿,王静在辽宁本溪拜师,成为田连元的第五个徒弟。

尽管在形式上有很大差别,评书还是承接了中国悠久的讲故事传统。作家徐凤文说,自己并不是一开始就喜欢袁阔成的评书,随着年龄增长才喜欢上了,整理书房时会听着袁阔成的《三国演义》。谈起评书,他喜欢提两句话,一句是《太平广记》中的“说一个好话”,另一句是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用来形容《三侠五义》的“为市井细民写心”。

徐凤文说,评书最关键的就在讲故事,以非虚构的“本事”为基础,说话、评述、写作,设置悬念。他把这个传统追溯到《周礼》中为妇女说古的盲人——“瞽者”、写《史记》的司马迁,以及四川出土的说唱俑。讲故事的地方性也相当重要,即用方言说“风俗闾里之事”,记录街谈巷议、地方笑话、民俗风物。一百多年前,评书由北京进入天津,就与天津的本土文化结合,一个代表是评书《沽上英雄谱》。这部书有个更加本土化的名字《混混论》,1953年,它成为文化部明令禁止公演的第一部评书。

他还注意到,《三言二拍》中经常会出现书会中的“老郎”,而书会正是评书奠定期宋代的组织。在宋代,勾栏瓦舍在夜间有市井活动,说书进入民间。书会与艺人之间发生互动,整理评书,由此产生了最早的话本。直到现在,河南宝丰马街仍有书会,据传有两千多年传统,能对应上宋代的勾栏瓦舍。正月十三前后,全国各地的说书艺人都去那里,不光说大书,很多说小书,说唱,赚钱与扬名立万兼得。

照徐德亮的看法,评书重在评论,有强烈的代入感。日常聊天,说“我们街坊有一人,长得特高特大”,这就已经有了代入感。评书要讲理,不管说到哪点儿,都要“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他记得,马增锟老师总是说:“什么叫评书?评论是非,探索学问才是评书。”

在《中国俗文学》史中,郑振铎把“俗文学”定义为“不登大雅之堂,不为学士大夫所重视,而流行于民间,成为大众所嗜好,所喜悦的东西”。他没有理会“俗文学”与学士大夫传统之间的互动——譬如冰心对评书《三国演义》的喜爱。但正像他所说,所谓“俗文学”,的确具有鲜活而长久的生命力。

3月2日上午,因《百家讲坛》栏目而闻名的历史老师袁腾飞在微博上说,自己就是因为袁阔成的《三国演义》、刘兰芳的《岳飞传》及田连元的《杨家将》而爱上历史。“后来在百家讲坛和腾飞五千年中讲《两宋风云》、《塞北三朝》、《汉末三国》,正是受这三部大书的影响。”

电视剧编剧贾东岩认为,电视剧和评书都采用连贯的方式,包含悬念地讲述一个篇幅较长的故事,评书对他的工作有帮助。“西方一般是用点和面形成故事,中国传统是用点和线形成故事。有很多这样的叙事手法的原型。”他花了两年时间泡在书馆,留心查询资料,并结交评书界的朋友,“来了解我们传统叙事方式中被大家忽略的部分”。

单田芳、刘兰芳、田连元(从左到右),和袁阔成一起被称为“评书四大家”,袁阔成与前三位相比,要低调很多。 (CFP/图)

《海贼王》也有评书版

“评书四大家”中,刘兰芳、田连元与单田芳三位,曾共同出现在湖南卫视的《天天向上》及2015年的辽宁电视台春晚等电视节目中。相形之下,袁阔成一贯低调、安静,露面不多。但是,他仍然关心着评书。

在2014年初那次见面会上,袁阔成对他的学生们谆谆教诲,希望后生们尊重观众,多读书,要创新,要脚踏实地。他以自己为例,“我们家过过穷日子、苦日子,再困难,一个夹袍,一个大褂,一个棉袍,不卖不当。被卧当了都行,这三样不能当。到上台的时候,领子重新洗,把小褂的领子、袖头洗得干干净净,晾干了。穿好,套上。”

评书面临困境,也是不争的事实。数位业内人士及爱好者,对南方周末记者表达了相对悲观的看法。袁阔成一向承认这种困境,但仍然保持着达观心态。接受中央电视台《大家》节目采访时,他说:“我觉得我很乐观,就是个挑战。其实没有人跟你挑战,是自己跟自己挑战……现在相声舞台,其他舞台上,‘80后’‘90后’的学生是新生力量,我看着乐不可支。他们带来朝气,一派新的气象。这也合乎事物发展的规律。”

徐凤文记得,1970、1980年代,天津的街道文化活动站有很多说书者。而在许多城市,蓄力多年的艺人得到平反后重新开始表演,声誉日隆;“评书员”也成为一种正经职业,由政府组织,很多人在街道文化馆里说书,一两毛钱就能听。

徐凤文曾在成都淘来小半麻袋评书资料,其中就有《评书员培训教材》,讲到评书的史话、基本功、分类、要求,讲“十三宝,十八法”,即十三部大书和“草蛇灰线,节外生枝”等讲述技法。电视逐渐普及时,相声开始跟电视结合。徐凤文说,评书始终有一个问题,不适合上电视,而适合电台。

移动互联网的兴盛,使评书的载体由广播、电视、光盘转向智能手机。有声演播行业从业者刘春萍的工作,就包括付酬约请小说演播者和评书演员录音,录制完毕之后再卖给需求方。这个行业最早的需求方是一些文学网站,移动互联网兴起后,三大电信运营商的有声阅读内容及相关手机应用成为需求主体。

据中国文化管理协会有声视听文化委员会副秘书长孙雨估计,国内版权链完整的有声读物现在总时长为十万余小时,其中评书的总作品量约占十分之一。

与互联网结合,评书获得了新的选题来源,而这有利于适应年轻听众的需求。臧汝德播讲的畅销小说《鬼吹灯》,就受到听众的热烈欢迎。孙雨参与了这部书的选题、演员遴选及确定播讲风格的工作。据他介绍,虽然资深演员播讲的版本早已发布数年,臧汝德这部付费收听的评书在首发的天方听书网已经播放287万次,在客户端播放了6750万次。而《鬼吹灯》的八本书,还只播讲了前三本。

臧汝德现在是铁岭人民广播电台《汝德说书》的主播,网名“卧龙先生”,八岁起学习评书。播讲《鬼吹灯》时,他采用了评书和单口相声的元素,显得颇为有趣。此外,如同之前有演员尝试将《海贼王》和《火影忍者》等日本动漫评书化,刘春萍所在的团队也在试录国产武侠动画片《画江湖之不良人》的评书版本。

试听新节目时,刘春萍发现了一些问题。有的作品有评书的语气,但基本是念书,而非说书。对作品进行评书化创作时,多数演员不通看全文就改编创作,使结构和进程设计得不精彩。听众往往一边做事一边听书,并不聚精会神,如果不知道情节进程,就比较麻烦。但是,“只有极少数演员愿意下这个功夫”。

2013年,单田芳曾对媒体表示,他现有的37个学生,基本都有自己的职业,其中很多人是军官,并不拿说书当主业,而且“想碰到一个德艺双馨的太难了”。

2007年,梁彦拜连丽如为师,而连丽如称袁阔成为师叔——她的父亲连阔如与袁阔成同为“阔”字辈。所以,梁彦亦称袁阔成为师爷。在评书演员之外,他还是中华书局的编辑,编辑过畅销书《马未都说收藏》系列。他说,两者都是主业。

在梁彦看来,之所以坚守书馆,就是因为在这里,演员和观众可以面对面地交流。无论广播、电视还是网络,都见不到观众,而只能面对摄像机及录音设备等,播出以后才能收到反馈。“现场的艺术是最珍贵的,因为不知道下一秒钟或下一分钟会有什么突发事件。你说的书好与不好,当时你从观众的反应都会看得出来,直接就会反馈到你那里。”

连丽如说,评书必须要有剧场演出,要学评书也要听现场。“如果没有现场演出,评书就传承不了。”她说,“听广播,跟现场的感觉不一样,只有听完这个以后才能学评书。”

除了连丽如、梁彦,这个团队目前还包括连丽如的徒弟贾林、张怡,连丽如义子李菁的徒弟张硕等。他们的书场,每周六周日演三场,每场平均二百人,规模可观。

梁彦说,评书在1970、1980年代很火爆,是因为娱乐方式少。“现在娱乐方式多元化,不能强求人家非得喜欢评书,非得来听评书。所以说这很正常,关键是我们还在为评书而努力。”

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对曲艺界的老先生来说,演出是最好的纪念。”

网络编辑:佳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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