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村小镇,把大城市的年轻人“骗”回了家乡

热闹了几百年的嵩口古镇,在城市化和现代化进程中逐渐没落。2011年被委派来当镇长的鲍瑞坊,希望让当地人口中的“破镇”重新活过来。一天,他带着几个台湾客人把古镇转了个遍;没几个月,古镇街上住进了一群陌生的年轻人。戏剧性的事情一件件地发生……

镇子一天天变化,几年后,一些嵩口土生土长的年轻人也陆续从大城市回到家乡寻找发展机会。青年返乡,前途尚未可知,他们彼此取暖,犹如微光发现微光——也共同照亮着古镇的夜

责任编辑:周建平

热闹了几百年的嵩口古镇,在城市化和现代化进程中逐渐没落。2011年被委派来当镇长的鲍瑞坊,希望让当地人口中的“破镇”重新活过来。一天,他带着几个台湾客人把古镇转了个遍;没几个月,古镇街上住进了一群陌生的年轻人。戏剧性的事情一件件地发生……

镇子一天天变化,几年后,一些嵩口土生土长的年轻人也陆续从大城市回到家乡寻找发展机会。青年返乡,前途尚未可知,他们彼此取暖,犹如微光发现微光——也共同照亮着古镇的夜

(原标题《回古镇的年轻人》)

插图/Nath

嵩口人说自己的家乡像一个口袋。

在地图上看,大樟溪像一个大铃铛,把嵩口镇西、北、东三面环抱在内。在这个口袋的比喻里,北面的河水显然是兜住这倒三角形口袋的缝线,南面的陆地是敞开的口子。懂风水的老人说,水是财,嵩口古时候繁闹极了,正是因为这水——话也没错,多亏渡口,才有了嵩口古镇。

近20年来,这“口袋”逐渐兜不住财了。镇上人眼见着嵩口没落:渡口来往的船少了,土地荒了,青壮年去大城市寻机会,老宅子空了旧了塌了,剩下留守的老小。为啥?老人家还用风水解释:镇上修了一条县道,笔直地从古镇中间劈开,再往北走,便是直直捅破了口袋底。

“嗨,什么千年古镇呢,千年破镇!”2011年,鲍瑞坊刚被派来这座“福州市第一个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当镇长的时候,听见当地人这么说。鲍瑞坊和农民大爷一块坐在黄土地上抽烟唠嗑时,分不清哪个是镇长。皮肤是烈日和土地共同造就的铜黄,眉飞色舞时脸上皱起的是农民的褶皱,从头到脚一身南方人的干瘦,鞋边沾着灰土。

但若仔细看眼睛听声音,还是辨得出差别。别人眼里的光芒早黯淡,有某种认命的消沉。鲍瑞坊不一样,他好像有用不完的精气神,说话时眼里放光,能跟人一直唠上四五个小时,全然不觉夜深至后半夜。

鲍瑞坊图/受访者提供

修路,整治下水道,然后呢?鲍瑞坊也犯过愁。直到两年多以后,嵩口镇来了一批新客人。人们眼见鲍瑞坊带着这群一口台湾腔的客人,把古镇整个转了一遍;没过几个月,新年来临,古镇的街道上,多了一群陌生的年轻人来来往往。

当地人打心眼里纳闷:嵩口的年轻人都往外跑,这些外来的娃娃看起来脑袋也好使,怎么就在嵩口住下了?

嵩口镇区图/《HOMELAND家园》杂志摄影/叶俊忠

遇见土生女孩

在福州读大学的林露露,就曾是那些想往外跑的嵩口年轻人之一。2014年清明,大三的她带同学回家玩,恰巧路过一间古民居。一群陌生年轻人徘徊在紧闭的木门外。

林露露有些疑惑,放慢了脚步。被困在门外的几个年轻人见到林露露,露出比她更惊讶的神色:“我们来这么多天了,没遇到一个年轻人!”

对方自我介绍是一个来自台湾的规划设计团队,名叫“打开联合”。进驻嵩口,是团队和嵩口镇政府的一项合作,他们希望通过嵩口的改造,重新为古镇注入活力。为了感知当地的生活方式、充分挖掘在地文化与风土特色,他们像当地人一样住了下来。

眼下,这间古厝的门拦住了他们的发现之路。林露露从小在这片玩耍长大,自告奋勇带路:“我知道后门怎么走。”

一群人如获至宝。

边走边聊中,很快有人问她:“你有没有兴趣回来实习?”

这邀请过于猝不及防,林露露第一反应是戒备:该不会是骗子吧?嵩口这小乡镇,还能有实习机会?

在林露露家,向来“往外走”才是有出息的表现。她的父亲不大瞧得上留在家乡的年轻人,认为他们要么是混混,要么啃老,总之没本事,是被竞争淘汰掉的一群。林露露也算争气,高考考出了小镇。福州,好歹是个省会,离家又不远,将来找一份工作安定下来,是林父理想中女儿的最好出路。

带着犹疑,第一次被邀请到工作室面谈前,林露露拉上了自己的弟弟和同学。打开联合的在地规划室在镇政府旁边的一栋两层土楼里,一进门,林露露吓了一跳:满墙规划图纸,全画着嵩口地图、各种设计图;房间里堆着瓦片、墙上挂着竹篓,到处都是她小时候常见的当地农用具、旧家具。

“打开联合”规划室的走廊贴满了各种改造设计规划图图/《HOMELAND家园》杂志摄影/邹训楷

“都是素材,”接待她的是邓海,“打开联合”驻大陆执行长,他笑着解释,“从你们嵩口搜集来的。”邓海是来自台湾的建筑设计师,但为了嵩口的改造项目,他把妻女都带了过来——妻子吴婧加入团队帮忙,女儿则转学到了嵩口当地的小学。

邓海和林露露聊了很久,关于她自己,关于她的家乡,“你对家乡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和小男生约会的地方会选在哪里?”……聊到最后,邓海再次发出邀请:“以后你们的家乡要发生很大的变化。如果你不回来就会被我们搞得不像样,你要不要来监督我们或做点什么?”

改造进行时

嵩口最大的特色,是没有特色。它是那种国内随处可见的最普通的村镇模样——新旧混杂,古的趋于破败,新的不堪审美。从前,镇子最热闹的地段在渡口附近,横街与直街交错成十字,大块鹅卵石铺成路,青苔绿草从路边阶下钻出来,牌楼、寺庙、老民宅沿着渡口与老街辐射开。下起雨来,石头又亮又滑,路的尽头像会冒出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游客觉得美,当地的竹编老师傅方任兴可没看出来。“美不美?不知道,有用就行。”他笑起来憨厚得像弥勒佛,手上的竹编活儿没停下。适合马走的路不适合车,近年,人们开店逛街,渐渐转移去了北边的新兴路口——沿着中山路两侧和交叉路口,竖起直直两排水泥小楼,外墙贴白色瓷板砖。方师傅也搬了家,老房子拆了,搬到省道边,每天在临街的小屋子里从早到晚地编竹篓竹篮,门前大货车来来往往,轰隆隆地带起尘土。

但镇长鲍瑞坊不想把嵩口改造成另一个凤凰、丽江或大理。半新半旧不太好看,但这是嵩口本来的样子,也是真实生活发生的地方。为了改造成“古城”而打扰当地人原本的生活?他做不到。他想让嵩口慢慢走。

2013年11月,第一次接待打开联合团队时,他和创办人刘国沧一拍即合。制定方案,进驻当地,前期工作在半年内顺利推进。刘国沧和鲍瑞坊准备了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一切改造的前提都是,“不影响当地原有的生活”,他们希望在重要路段做示范性改造,再自然而然吸引本地人主动参与。

在木架上晾晒面线是当地人的日常习惯,街巷里随处可见这样的景象。在打开联合创始人刘国沧看来,当地还保留着真实的生活状态,这些是嵩口活化最珍贵的前提图/《HOMELAND家园》杂志摄影:邹训楷

尽管步调缓慢,但打开联合雄心勃勃。他们号称带了“一百个方案”来到嵩口:想设计一个可以种菜的田园广场——土地拿不到使用权;想重修闲置已久的电影庙——第二次来时发现苏联式的立面已垮了一半,本地老人家态度强硬,想把它恢复成以往的寺庙大埕宫,与政府希望保留其原有的影剧院、开会等公共功能的诉求争执不下……

刘国沧原本觉得,保留嵩口新旧杂糅的状态挺好,他不想把核心项目放在诸如给建筑外立面“新修复古”之类的表面工作上。鲍瑞坊也点头说是,但他是镇长,不得不把这舆论压力给刘国沧、邓海说说:车开进嵩口后,主街中山路两侧是大家最先看到的古镇,结果全是新建筑、白色瓷板砖,谁看了都皱眉。

“搭上政策快车,可以让好的事情发生。”刘国沧听了鲍镇长的劝,决定先协助政府做中山路的立面改造。

但当地人不理解。为什么要把崭新的白瓷砖墙抠掉,重新刷成土黄色的仿夯土墙?太不吉利了。彼时,林露露已在打开联合实习,她曾听到当地人用方言说:“哎呀,做的什么破设计,还不如我们去找个修庙的师傅。”

之外,古镇改造的前两年里,他们不理解的事还有很多:为什么要把古码头河岸边的水泥栏杆拆掉,把可通车辆的水泥路改回青石板路面?为什么把原来垂直高出水面的路基敲掉,斜缓坡直铺到河水边?为什么拆掉渡口的水泥观景阳台,又露出破旧的德星楼木栏杆?

没过多久,人们听到了更惊人的消息:鲍镇长要把镇政府的围墙拆了。

改造前的渡口河岸,人们铺上了水泥马路和栏杆

在木架上晾晒面线是当地人的日常习惯,街巷里随处可见这样的景象。在打开联合创始人刘国沧看来,当地还保留着真实的生活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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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吴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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