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星照耀欧罗巴——公元451年沙隆会战

罗马的拒婚早在阿提拉的预料之中。但无论如何,公主许婚总是铁板钉钉的事。被鼓动的阿提拉现在声称要去拯救他的未婚妻。一支庞大无比、或许是历史上最大的“迎亲”队伍被组建起来

沙隆会战


楔子
    奥尔良城被围已经有一个多月,潮水般的敌军将四面城墙围得水泄不通。攻城的巨槌日夜不停地撞击着城门,箭矢如雨点,石块如冰雹,不断飞入城内。城中已经弹尽粮绝,许多处城墙摇摇欲坠,而预期中的援军却始终不见踪影。城楼上,一个哨兵向远处眺望,焦急地期盼着援军的到来,但日复一日,远方的地平线却始终一片平静。
    这一天,在敌军的又一轮猛烈攻城中,守望的哨兵似乎看到一片小小的烟尘在天边升起。他定睛凝望了一会,发现这片烟尘逐渐变大。滚滚烟尘中,无数人马的重重身影开始显现,一片片熟悉而亲切的旗帜在疾风中飘扬,大地也在千军万马的行进中微微颤动。这时候,城头上其他的守军,甚至敌军也觉察到了这一幕异常的景象。城下的厮杀停了下来,敌军匆匆撤回营地。毫无疑问,援军来了。城头上,奥尔良主教大声欢呼起来:“这是上帝的救援!”人们如梦初醒,爆发出一片片欢呼。欢乐的声浪笼罩了整座城池。这一天,奥尔良之围被解除了。
  这一天是6月14日。不过,这不是那位著名的圣女贞德在1429年为奥尔良解围,而是将近一千年前的451年,法兰西尚不存在,奥尔良仍然属于古老的罗马帝国,攻守双方分别是阿提拉统率下的匈奴军与埃提乌斯领导的罗马-哥特联军,法兰西民族的祖先法兰克人只是战争中一个不起眼的配角。按照哥特史家约丹斯(Jordanes)不无溢美的说法:“在西方这是著名的一天,文明得到了拯救,免于全面的毁灭。”但真正的决战尚未开始。援军到来最重要的后果,是决定性的一战由此引发,这就是六天后发生的沙隆会战。在这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战中,如日中天的匈奴王阿提拉(Attila)将遭到前所未有的惨败。

 



阿提拉的崛起
    千百年来,一直有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传说在世间流传:在辽阔大地的某一个角落,埋藏着一把神剑,乃是上古战神的化身。古代的先民们曾经在这把神剑的保佑下战无不胜,但随着世代的流转,神剑也渐渐湮没无闻。如果哪位君王能重新找到这把宝剑,就能重新拥有征服世界的力量。有一天,一个牧羊人在无意中发现了这把失落在草丛中的长剑,并把它献给他的国王,于是一位世界的征服者诞生了……
    以上内容并非某部奇幻小说中的情节,而是一个真实的传说,发生在一个历史上昙花一现的国度。牧人献剑也确有其事,得到这把宝剑的君主,就是5世纪的欧洲第一雄主、被称为“上帝之鞭(Flagellum Dei)”的匈奴王阿提拉。
    自从4世70代,来自亚洲草原的匈奴人闯入欧洲以来,半个多世纪的时光过去了。匈奴人在马上长大,马术精湛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以至于西方人甚至怀疑他们不会走路;他们的箭术也无与伦比,使用的混合弓轻便而射远,远胜过西方的弓箭。两者加起来,足以组成世界上最好的骑兵。
    5世纪初,匈奴头领卢阿(Rua)开始了统一匈奴各部的进程,并打算进攻东罗马帝国。434年,卢阿创业未半便忽然逝世,权力转移到了他的侄子阿提拉手里。据一位见过他的罗马人记载,阿提拉是一个典型匈奴人:肩膀宽阔,头颅硕大,面色黝黑,鼻子扁平,深陷的眼窝里是鹰隼般的双目,犀利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他并非人们想象中那类野蛮粗鲁的蛮族首领,而是一位有勇有谋的政治家和战略家,虽然具有卓越的军事才能,却更擅长使用政治手腕。随着阿提拉的即位,罗马人自从汉尼拔之后最可怕的对手登上了历史舞台。
    上述的“牧人献剑”多半是阿提拉有意安排的“祥瑞”—匈奴人崇拜铁剑有很长的历史,在中国史书中就已有记载。无论如何,阿提拉很好地利用了这件事,借匈奴人中神剑传说的力量大大加速了匈奴统一的进程。5世纪40年代初,阿提拉已经统一了匈奴诸部,只有少数部落逃窜入东罗马帝国境内。不久,阿提拉与东罗马帝国开战。战争才进行了几个月,东罗马帝国已经一败涂地,大片领土沦陷,许多城市被夷平,东罗马人只得包羞忍耻,与阿提拉签订不平等条约,缴纳“岁币”。此外还割让了多瑙河南岸的大片领土。阿提拉声威大振,从此被东西罗马的基督徒称为“上帝之鞭”— 上帝对堕落的人类的惩罚。
    阿提拉成为匈奴人中无可争议的最高统治者。他在欧亚各地开疆拓土,建立了东起里海,西到莱茵河,北抵波罗的海,南跨多瑙河的庞大帝国。与如日中天的匈奴帝国相比,西南面两个日益萎缩的罗马帝国显得孱弱而不堪一击。志得意满的阿提拉开始梦想统一世界的宏伟蓝图。
    传说罗马建城时(公元前753年)曾出现12只秃鹫,每只秃鹫代表100年,表示罗马的气运共有1200年。掐指算来,历经12个世纪的风雨沧桑,此时已到了罗马气运将尽之时。阿提拉在多瑙河上建立了布达城(Buda,今日的布达佩斯)作为自己的新都,企图上应天命,下应谶纬,取罗马而代之。一时间,多瑙河上的匈奴王廷比罗马和君士坦丁堡还要热闹,东西使臣云集,俨然已经成为欧洲新的政治中心。
    447年,正当罗马建城满1200年之时,东罗马帝国境内发生了大规模地震,阿提拉觉得统一世界的时机已经成熟,率军再度入侵东罗马,与东罗马军在乌图斯河(Utus)上展开决战。匈奴军虽然取得了胜利,自己的损失却也不小。此战让阿提拉看出东罗马帝国是块难啃的骨头,于是他将目光转向西方:此时的西部帝国远比东部弱小,大片领土被哥特人、法兰克人及汪达尔人割据,搅得支离破碎。阿提拉认为,如果能先消灭西罗马,就能实现对东罗马的战略包围,而最终完成统一世界的宏业。更妙的是,此时西罗马帝国的当权者是阿提拉从小一起长大的老朋友—弗拉维乌斯·埃提乌斯(Flavius Aetius)。

会战地形图


埃提乌斯与霍诺莉娅
    埃提乌斯是西罗马帝国最后一位名将,被后人尊称为“最后的罗马人”,不过在他一生的大多数时间里,都给国人当作半个匈奴人看待。他是一位罗马将军的儿子,少年时在匈奴王卢阿的帐下当过人质。在这段时间内,他不但得到了卢阿等匈奴要人的赏识,也同年少的阿提拉英雄相惜。埃提乌斯后来回罗马克绍箕裘,成为一名罗马军官,同在高卢的哥特人、法兰克人等日耳曼蛮族作战,他利用当初在匈奴人中的关系,联合匈奴从莱茵河的东西两面一同打压日耳曼人,几十年间屡立战功,捍卫了西方帝国岌岌可危的北疆;而当他在罗马遭到敌对势力的迫害时,便到匈奴人中去寻求庇护。在匈奴人的帮助下,埃提乌斯不断升迁,阿提拉上台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西罗马帝国的“副执政”,也是事实上的统治者。埃提乌斯对匈奴朋友也投桃报李,不但为阿提拉的宫廷引进罗马精英,还将一个行省割让给匈奴人,在阿提拉几次进攻东罗马帝国时也从未对后者施以援手。445年,在阿提拉第一次入侵东罗马帝国后,埃提乌斯甚至奉送给他“士兵大统领”的头衔(这是经常封给友好的外国君主的虚衔)。埃提乌斯和匈奴人的“勾结”如此明目张胆,不免引起同胞的非议。如果他不是牢牢掌握大权,恐怕早被当成匈奴奸细处决了。在敌人内部有这样的好朋友,让阿提拉对征服西罗马帝国又多了一层信心。
    用兵的契机很快便出现了:高卢东北部的法兰克部落此时发生了分裂:两派争权,一派向匈奴称臣,一派向罗马纳贡。阿提拉便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入侵高卢。当然,征服法兰克人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是声称帮助西罗马帝国消灭割据高卢西南的西哥特王国。由于和埃提乌斯的良好关系,罗马人不会防范,高卢和西班牙都会落入自己的手中,最后征服意大利便易如反掌。阿提拉还联络上了北非的汪达尔人,约定届时一南一北,夹击西罗马帝国,大事指日可定。不料此时一个意外的事件打乱了阿提拉事先的部署,使形势向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正当阿提拉野心勃勃地策划自己的计划时,在意大利的拉文纳,西罗马皇室正被一桩风流韵事所困扰。西罗马皇帝瓦伦提尼安三世(Valentinian III)惟一的妹妹霍诺莉娅公主十六岁时和侍从有了私情,甚至怀了孩子。皇帝一怒之下,把公主幽禁起来,一关就是十多年。风流浪漫的公主渴望逃出牢笼。但谁敢违抗罗马皇帝的意志来拯救她?思前想后,全世界上除了天下无敌的阿提拉,再没有别人有这样的本事。于是大约在450年,公主悄悄派人送了一枚戒指给阿提拉,求阿提拉救她出来,自己甘愿以身相许。
    这虽然像是个浪漫的故事,但背后却隐藏着严重的皇位继承权问题:理论上,霍诺利娅公主也有继承王位的权利。瓦伦提尼安皇帝一直把妹妹看得牢牢的,压根没打算让她嫁人,因为她的丈夫将不仅是所谓的驸马爷,而且将成为和自己并肩而立的罗马皇帝!可公主不但要嫁人,而且还要嫁给罗马人最忌惮的“上帝之鞭”!
    阿提拉意外地收到了霍诺利娅公主的戒指,当真是如获至宝。如果能和这位公主结婚,在最好的情况下,自己便可以成为罗马皇帝,至少也可以以合法的名目吞并半个西罗马帝国。这个诱惑实在太大,阿提拉于是派人去罗马迎娶公主,并要求半个帝国作为嫁妆。
    无论阿提拉的要求有多少法律依据,在政治上自然完全不可接受,最好的拒绝理由,莫过于说公主已经名花有主。于是瓦伦提尼安皇帝一面敷衍匈奴使者,一面快刀斩乱麻,找了个挂名的丈夫将公主“嫁”了,实际上是换个地方幽禁起来。可怜的公主从此在历史舞台上销声匿迹,权力博弈的各方没有谁真正把她当回事。
    罗马的拒婚早在阿提拉的预料之中。但无论如何,公主许婚总是铁板钉钉的事。被鼓动的阿提拉现在声称要去拯救他的未婚妻。一支庞大无比、或许是历史上最大的“迎亲”队伍被组建起来:匈奴帝国治下的各欧亚民族都全副武装,开向西方,据说总数达到五十万人之多。事实上的数量或许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一定也相当可观。阿提拉还派人到拉文纳的罗马宫廷去下最后通牒,要他们立即交出公主。
    但这样一来,阿提拉就背弃了他假意和罗马人联盟的初衷,而直接站到了西罗马帝国的对立面上,并促使他的敌人们团结起来共同抵抗自己。在罗马皇位的巨大诱惑下,一生精明的阿提拉终于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将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有一天,一个牧羊人在无意中发现了这把失落在草丛中的长剑,并把它献给他的国王,于是一位世界的征服者诞生了……


高卢平原上的“赤壁之战”
    罗马方面一度以为阿提拉的目标只是西哥特王国,自己大可以乐观其成。得知阿提拉的真正意图后,才忙不迭地在高卢地区组织防御。埃提乌斯临危受命,作为高卢的前线司令官,负责抵御匈奴的进犯。
    埃提乌斯和阿提拉属于同一类人,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个人感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再说,作为罗马帝国的实权人物,埃提乌斯也不甘心成为昔日朋友的臣属。但埃提乌斯知道匈奴军队的强大,也知道单凭西罗马自己的力量难以与之抗衡。目前惟一的解决之道,是同西哥特人等蛮族联合起来,组成一支联军。也就是说,埃提乌斯必须同自己一生的敌人捐弃前嫌,一同对抗自己一生的老友。历史的诡谲变幻给埃提乌斯出了一道难题,也把整场战争变成了匈奴、哥特和罗马之间的“三国演义”。
    这场战争在战略形势上有些像赤壁之战:罗马一方像刘备的汉室正统,西哥特王国像是孙权的割据江东,法兰克人是分崩离析的荆州刘琮、刘琦,而阿提拉当然就是曹操(甚至可以说东罗马帝国像是曹操背后的马腾、韩遂)。抵抗匈奴能否成功的关键,也就在于这“孙”、“刘”两家能否建立统一战线。
    西哥特王提奥多里克(Theodoric),和埃提乌斯打了二十多年的仗,对罗马人充满了警惕,埃提乌斯虽然苦口婆心,向他说明“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时也难以说动他。再说,此时阿提拉也派人到图卢兹来,说自己的目标只是罗马人,劝提奥多里克和自己合作,一起对付罗马。提奥多里克被双方弄得无所适从,只得暂时按兵不动。
如果阿提拉坚持攻心为上,或许整场战争的局面会大不相同。但阿提拉的意图却只是为抢先进攻争取时间。451年春,当提奥多里克还举棋不定时,阿提拉已经率军渡过莱茵河向西前进。匈奴大军分为三部分,右翼从今天的比利时境内攻入阿拉斯(Arras),左翼取道摩泽尔河上的梅斯(Metz),中央兵力则经巴黎围攻奥尔良。一路之上烧杀抢掠,所到之处皆成废墟,兰斯、梅斯、阿拉斯等各罗马城市都被摧毁,巴黎当时还是塞纳河中的一个小洲,总算幸免于难。西方史家常常以此指责匈奴人的残暴,但参与奸淫掳掠的多是他们先祖的日耳曼部落,这一点他们自然视而不见。
    阿提拉大军压境,围攻军事重镇奥尔良,实际上把提奥多里克推向了罗马一方。埃提乌斯不失时机,又派了一位和提奥多里克有故旧之情的元老阿维图斯(Avitus)去图卢兹游说,将当年西哥特人如何被匈奴人击败而西迁,今天匈奴人又是如何倒行逆施的种种事由痛陈一番,终于让提奥多里克下定了决心:与匈奴人决一死战,洗雪百年国耻,保卫国家人民。西哥特人匆匆地和埃提乌斯的罗马军联合起来,组成一支联军,向正被匈奴人大举围攻的奥尔良进发,6月14日,援军到达奥尔良城下,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士气正旺的联军进攻匈奴军的后方,城中居民也纷纷走上城头,向下投掷石块。匈奴大军在奥尔良城下顿坚挫锐一个多月,早已师老军疲,此时又遭到两面受敌,不得不乘夜色撤走。联军在后紧紧追击,两军一前一后,逐渐远离奥尔良,向东而去。
    阿提拉打算转移到有利于匈奴军作战的开阔平原上,然后将尾随的联军一举歼灭,于是向塞纳河(Seine)和奥伯河(Aube)方向撤退。在塞纳河西岸,阿提拉留下了一支后卫部队,据说有一万五千人,主力军则渡过塞纳河,驻扎在河东的卡太隆尼平原(Calalaunian Plains)上。6月19日夜间,罗马-哥特联军深夜偷袭,全歼了匈奴后卫军。联军随即渡河,第二天便神奇地出现在阿提拉的背后,摆开了决战的架势。
阿提拉没有想到联军的效率如此之高,连连受挫后陷入了被动,不得不在还没有准备就绪的情况下投入会战。匈奴军的营地是一个庞大的车城(laager),正如之前亚德里亚堡会战中哥特人的营地一样,许多辆大车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弓弩手及步骑兵部署在车城内外,形成一个易守难攻的防御体系,联军不敢贸然进攻。阿提拉于是玩了一个心眼,他有意慢吞吞地调兵遣将,到了差不多下午两点才布阵完毕。因为他打算以擅长的精锐骑兵快速进击,突破敌人的防线,短时间内击溃敌人的主力。如果初战不利,战斗也不会拖得太长,几个小时后便会天黑,到时自己仍可以从容撤入车城内,仍有反击的余地。这个设想是否合理,由于相关信息的匮乏,现在也无从判断。但阿提拉还没有开战已经打了退堂鼓,无疑是衰象已露。
    451年6月20日,约下午两点,会战正式开始了。

沙隆会战题图

大会战
    “沙隆会战”的得名,是因为过去人们一直认为这场会战是在香槟的沙隆(Chalons)附近进行的。但事实上会战进行的大平原离沙隆还很远。按照古代史家的记载,当时在这片平原上的双方军队差不多共有一百万人,堪称古代世界空前绝后的一战。即使这种记载过于夸大,双方动用的兵力之和至少也在十万以上,会战的规模相当惊人。但令人惊奇的是,虽然名义上是匈奴人和罗马人之间的战争,双方的军队组成却大同小异,匈奴人和罗马人只占一小部分,大都是欧洲各蛮族的雇佣军:阿提拉一边,左翼是瓦拉米尔(Walamir)指挥的东哥特人及斯拉夫人,右翼是阿尔达里克(Ardaric)指挥的戈比德人(Gepids)、伦巴第人(Lombardies)及赫鲁尔人(Heruls,以上都是日耳曼部落)。中军是最精锐的匈奴人及阿兰人。而在埃提乌斯一边,左翼是他亲自指挥的罗马步兵和法兰克人,右翼是提奥多里克率领的西哥特人,中间是桑吉班(Sangiban)指挥的阿兰人。与其说这是文明对野蛮的保卫战,不如说是两组蛮族间的互殴。
    事实上,阿提拉之所以使用那么多外族的雇佣军,就是因为匈奴人几十年来靠着掠夺周边各族,逐渐享受上了“文明”生活,远离了苦寒之地,战斗力也迅速下降而日益不能满足匈奴统治者对外战争的需要。到了阿提拉的时代,匈奴骑兵固然还可以轻易击败衰朽的罗马军队,但对其他各蛮族的战斗力已经没有多大优势。
    阿提拉的作战计划,是以优势骑兵从对方的中军突破,将罗马-哥特军左右隔断,然后加以分割消灭;埃提乌斯对匈奴人的战术知根知底,早已料到这一招,他的应对之策是加强两翼的力量,待匈奴军从中间突破后从左右夹击。在双方的计划中,阿兰人恰好起了相反的作用:他们是匈奴人七八十年来的传统盟友,所以匈奴人把他们放置在中军,起重要的突破作用。但联军一边的阿兰人忠诚度就大成问题,桑吉班此人是从奥尔良调来的,此前在围城时据说还想充当匈奴军的奸细,来个里应外合。这支军队放在哪里都成问题,所以埃提乌斯干脆将其置于中军,让不堪一击的阿兰人去诱敌深入。
    战斗开始后,提奥多里克的太子托里斯蒙德(Torismund)首先率一支哥特骑兵从右侧迂回到匈奴军侧后方,占领了一块高地,并企图自高处冲击匈奴“车城”,却被优势的匈奴守军拦住。与此同时,阿提拉已经开始了声势浩大的进攻。咆哮的匈奴骑兵风驰电掣,冲向联军中军。漫天箭雨加铁骑冲击的战术很快撕裂了联军的中央阵线,无意为战的阿兰人四处逃散,匈奴中军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嵌入联军内部并反复切割。同时,匈奴军左右两翼也开始冲锋。左翼的东哥特人冲向西哥特同胞,将他们牢牢缠住,西哥特人于是被钉死在原地而不能及时向左方去夹击匈奴中军。阿提拉更加猛烈地冲击着罗马军的中心,一旦能够突破到底,他就能从侧面包围西哥特军而加以歼灭;而一旦能够消灭西哥特的精锐骑兵,右面的罗马及法兰克步兵肯定不是他的对手,阿提拉就可以稳操胜券。
    但阿提拉的冲击正被埃提乌斯亲自指挥的联军左翼所牵制。左翼军队现在迅速旋转过来,从匈奴军侧面加以沉重的打击。这一部分军队以步兵为主,但罗马军仍然能发挥古老军团的余勇,以层层盾牌拦住匈奴军的猛烈冲击,又以密集的标枪迫使匈奴军后退。阿提拉身陷敌军内部而难以及时突破,与此同时,在匈奴军后,托里斯蒙德的骑兵部队也与匈奴骑兵展开了血战,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
    不久,在联军右翼,西哥特军站稳了阵脚,击退了东哥特人的进攻,在提奥多里克的率领下展开反击,将匈奴人向中间挤压。而埃提乌斯终于和托里斯蒙德搭上了线。托里斯蒙德放弃了进攻车城的计划,绕过车城,直扑阿提拉的中军背后;埃提乌斯从前方袭击阿提拉的右翼。阿提拉中军挺进得太快,和左右两翼间距离拉开,两个侧面完全暴露出来,不得不任由敌军从两面夹击。这样一来,罗马-哥特联军就可以开展双面包围,阿提拉亲率的匈奴中军苦战不利,落入联军的陷阱而无法自拔。
    就在这时出了一件意外的事:或许是已经到了黄昏,光线昏暗,西哥特王提奥多里克身先士卒,冲杀在前,结果被东哥特人刺伤而摔下马来,在一片混乱中被自己的骑兵践踏而死,哥特人陷入了恐慌与混乱中,夹住阿提拉铁钳的一支折断了,阿提拉趁机率残军逃了出来,直奔回车城之中。此时夜幕已经降临。
    这一夜星月全无,一团漆黑。两军的组成差不多,深夜中难以分辨,一方面撤退,一方面追击,零散的冲突和误会经常发生,残余的战斗持续了一夜。
    第二天日出时,结局已经很清楚:阿提拉的匈奴军困在车城中而无力突围,形成了瓮中之鳖的局面。虽然车城还非常坚固而难以突破,但联军只要守而不攻,过几天就可以让匈奴军饿趴下了。阿提拉最好的运气也不过是突围撤走。这样一来,埃提乌斯领导下的罗马-哥特联军终于取得了沙隆会战的胜利。
    头脑冷静的埃提乌斯并没有沉浸在胜利喜悦中很长时间。他很快意识到,如果阿提拉死在高卢,匈奴人的势力必定土崩瓦解。一战而胜的哥特人将从此坐大,再也无法控制,西罗马帝国首当其冲,必定遭殃。当务之急,不是设法扩大战果,而是尽量缩小战果,最好把阿提拉给放了,才能继续遏制哥特人和其他蛮族的势力坐大。
    于是埃提乌斯竭尽脑汁,想让阿提拉逃出生天。西哥特国王提奥多里克战死,太子托里斯蒙德军中继位,本来一心想杀死阿提拉为父王报仇,但埃提乌斯提醒他:在国内还有几个兄弟和他争位,刚得到的王位未必稳固,还是尽早回国掌握大权为妙。托里斯蒙德恍然大悟,立即率军赶回图卢兹。法兰克人那边更好糊弄,埃提乌斯告诉他们,哥特人已经撤走,匈奴军突围是必然的,如果不赶紧回去抢地盘,匈奴军撤到法兰克人的土地上一定拿他们撒气,到时可怎么办?法兰克人忧心如焚,随即也跟着撤走。埃提乌斯跟着率罗马军离去,车城的周围变得空空荡荡。
    阿提拉本来已经在车城中堆了一个大柴堆,上面堆满了各种金银珠宝,决心一旦敌人攻破车城,就立即在此自焚,颇有末路英雄的悲壮。但想不到联军竟然主动撤退,阿提拉还以为对方有什么阴谋,犹疑了好几天都不敢出来。最后证实对方确实已经撤军,阿提拉如蒙大赦,率残部连夜逃走了。

罗马主教利奥一世硬着头皮去军中劝阿提拉不要伤及无辜,阿提拉居然被他感动而主动退兵


魔星之陨落
    事实上,演这么一出“华容道”,对罗马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沙隆会战是阿提拉生平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大败,同时也是西罗马帝国的最后一场胜利。阿提拉回到东方草原上,便如蛟龙入水。第二年,阿提拉又率军越过阿尔卑斯山,兵临罗马,瓦伦提尼安皇帝仓皇逃走,罗马主教利奥一世(LeoⅠ)硬着头皮去军中劝阿提拉不要伤及无辜,阿提拉居然被他“感动”而主动退兵,据说还皈依了基督教。罗马教权借此大盛,中世纪的教皇制度从此而起。
    事实上,阿提拉的退兵当然不是因为他敬畏上帝,主要原因在于,一方面,匈奴军自从沙隆之战后元气大伤,此时尚未完全恢复,孤军深入意大利,很可能被敌军卡住归路;另一方面,东罗马帝国换了个皇帝,对匈奴人的态度也日趋强硬,东部边境形势恶化,阿提拉生怕被两面夹击。总之,阿提拉不得不再次中止征服西方帝国的计划,回到匈牙利草原上,准备先教训不听话的东罗马人。
    但阿提拉再也没有机会重振旗鼓。一年后,他娶了一房新娘,却在新婚之夜离奇暴毙。阿提拉一死,几个儿子争权夺利,匈奴政权陷入分裂混战。不到十年内,庞大的匈奴帝国土崩瓦解。受到沙隆会战的激励,许多被征服民族也掀起了一场场的反抗,四分五裂的匈奴人一部分融合在欧洲各族国中,另一部分退回到亚洲草原,很快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对欧洲形成任何威胁。
    正如埃提乌斯当日敏锐地预感到的,紧随着匈奴帝国的崩溃,西罗马帝国也迅速走向灭亡。瓦伦提尼安皇帝本来心胸狭窄,嫉贤妒能,加上沙隆战后埃提乌斯居功自傲,二人矛盾日益激化。阿提拉死后,匈奴人的威胁消失,瓦伦提尼安便于454年借故和几个佞臣一起将埃提乌斯杀死,干了自毁长城的蠢事。第二年,皇帝本人便被埃提乌斯的一个卫士所刺杀。从此罗马政局大乱,一发而不可收拾。沙隆会战后,日耳曼蛮族势力大张,汪达尔人洗劫了罗马,西哥特人南下西班牙,法兰克人也在莱茵河两岸扩张,帝国在西部的领土被各个蛮族瓜分殆尽,罗马皇帝的权威也名存实亡。到了476年,一个哥特酋长奥多亚克(Odoacer)在东罗马皇帝的默许下废黜了最后一位名义上的西罗马皇帝罗慕路斯·奥古斯图卢斯(Romulus Augustulus)—阿提拉昔日秘书的儿子。在名义上,整个罗马帝国归于东罗马皇帝的治下。但事实上,西罗马帝国就此亡国, 蛮族统治了整个西欧。秩序被颠覆,文明被遗忘,古典时代的黄昏终于结束,黑暗时代的漫漫长夜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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