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后的地铁月票

从今天起,北京——这个拥有地铁三十年的城市,宣布二十多万张地铁月票作废。这也终结了中国地铁月票的历史。

一个计划经济福利模式的终结

一个公共交通重归公益的结果

一个月票使用人群经典的记忆

 

从今天起,北京——这个拥有地铁三十年的城市,宣布二十多万张地铁月票作废。这也终结了中国地铁月票的历史。当你看着那个小纸板,一种味道会不经意流露出来:在为生计匆忙奔波的时光里,那上面的底板和照片变黄了,不断叠贴其上的票根变厚了。而北京的公共交通,也随着人们的步伐加快了


 

纸月票与IC卡月票的异同


相中人依旧,日子如水流
    往IC卡里充60元,当月可乘140次地铁的时代终结了。2007年11月1日起,北京——这个中国最早拥有地铁的城市,宣布二十多万张地铁月票作废。这也是中国最后的地铁月票。
    事实上,昨天的月票已经不是“票”了,而是一张做工精细的专用IC卡。对那些拥有月票的北京市民来说,一年前纸质月票换IC卡时,他们已经经历了一次“告别”。“那天傍晚,我把那张纸板递进公主坟地铁站换票窗口,女售票员接过去把上面的一寸免冠照一揭,连整个页面都撕了下来。”一位叫刘玉广的月票使用者说,“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一张掌心大的方形纸板。贴着月票持有人的照片和购买的当月纸票,蓝色印章半个圆盖在照片上,半个圆留在纸票上——两个半圆需构成完整的圆,否则月票无效。看着它,一种味道会不经意流露出来:在你为生计匆忙奔波的时光里,底板和照片变黄了,不断叠贴其上的票根变厚了,“相中人依旧,日子如水流”……
    和很多人一样,刘玉广怀念的还有使用纸质月票的“特殊感”——走过检票口从兜里拿出来往检票员面前一扬,并非IC卡“嘀”一声所能比拟。


一张纸片的背后
    刘洋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享受这种感觉。每次进校门敬少先队礼时,他都不忘把兜里的地铁月票拿出来向老师和同学们“显摆显摆”。
    1994年,刘洋的妈妈成为全家第一个有地铁月票的人。此前,这个勤俭持家的女人每天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单位——尽管她家离地铁站很近。地铁的费用远高于公交车,这种快捷的交通方式对市民家庭来说,“是极度的奢侈和浪费”。
    一个偶然机会,刘洋的小姑通过地铁公司的朋友帮他妈妈办了张月票。“她像手捧着宝物,连声向小姑的朋友道谢。”刘洋还记得母亲第一次拿到月票时的情形。刘洋对此很不以为然:“有什么啊,不就是一张破纸上贴了张您的照片吗?等我长大了,给您弄它十张八张回来。”
    正是从1994年4月起,北京市地下铁道总公司对发售月票采取限制措施。他们不再增加新用户,全北京月票数量被冻结在20万张。
    “限售月票主要出于安全考虑。”地铁公司副总经理战明辉称,“如果不对其加以控制,大批的客流就会涌进站台,很容易发生危险。”
    但另有知情人称,限售的真正原因是月票价过低,不少关系单位购买地铁月票,加之财政补助没跟上,造成地铁公司运行成本增加。
    无论何种原因,对于普通北京市民来说,有首都户口就能办到月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地铁月票变得奇货可居,黑市交易随之兴起。一张地铁月票底子能卖到500元左右,最抢手时甚至超过1800元——1978年开始发行的北京地铁月票,本是政府对中低收入家庭交通费用的补助,摇身一变成为连中高收入人群也竞相追逐的“特殊商品”。
    由于当时的月票底板没有防伪技术,极易伪造,假月票也开始猖獗。有资料显示:仅四惠站,一年就查出了四千多张假月票。
    此时,月票也成了“关系”的代名词。比如刘洋家,凭着地铁公司里的硬关系,又拿下了两张月票,全家实现“人手一票”。这在当时,“比有银行原始股的家庭还厉害,倍儿有范(北京话,很有派头的意思)。”一位北京市民回忆。
    北京市政府专家顾问交通组成员、北京公安交通管理局原副局长段里仁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如果不是有人托他办过地铁月票,他还不知道这个纸片是如此炙手可热——当时,它要由地铁公司“一把手”亲自发放。
    它当然是重要的——在北京这个“巨无霸”和地面交通“首堵”的城市里,只要有这么张小薄纸板,每月只须花18元钱,你就可无限次坐地铁,到达沿线的任一地方。省钱,还省下了高峰期排队买票的时间。薄纸板上照片和图章对应着的专属和特别许可的色彩,让刘洋们觉得自己被涂上“特权阶层”的标记。这似乎是普通的工薪之家能享受到的惟一“特权”。
    但在两年后,北京开始调整地铁票价,普票从0.5元调至2元,月票从18元调至40元。此后的4年中,北京地铁票价节节攀高。2000年,公交地铁联合月票最终调整为80元。
    这一下,刘洋家每月的地铁月票支出从54元蹿到240元,翻了近4倍。勤俭的妈妈决定自己和丈夫改坐公交车,家里只留一张月票,给刘洋用。
    这段经历成了刘洋月票使用史上最心酸、也是最温暖的片段。


月票发烧友的经济账
    当2003年刘洋有了第一份工作时,在单位里,他依然是很多人羡慕的地铁月票族。那年,北京将取消月票的消息开始在坊间流传。
    2003年北京市十二届人大第一次会议上,李素丽等14位代表提交了《关于取消月票,推行IC卡的建议案》。次年,北京市发布了全国首个交通发展纲要,把发展公共交通提到战略高度。8月,北京市发改委和市交通委、市财政局、市运输管理局等多方研究后,向市政府上报了月票改革的几种方案。“上海等城市取消月票,对北京的冲击很大。”段里仁说。北京有自己的特殊情况,拥有公交、地铁月票的人达一百多万人,“这些人收入本来就不高,所以北京市政府在处理月票问题上比较慎重。”
    取消月票,受冲击最大的是使用公交月票的人群。据统计,北京市月均发行各类月票147.74万张,其中绝大部分是公交月票。
    使用公交月票长达二十年的黄焱告诉南方周末记者:1988年7月,他花了5元钱买到平生第一张公交月票。那个月,他天天拿着它在这个大都市里四处乘车,北到314路(昌平西关-长陵)的长陵站,东到312路(郎家园-通县)的通县站,南到366路(木樨园-黄村)的黄村站,西到326路(苹果园地铁-圈门)的圈门站。
    30天,在两百多条月票有效的线路中,黄焱搭乘过绝大多数。他还随身带着个笔记本,每次坐车都问售票员,如果不用月票该花多少钱,并将数字记录下来。一个月下来,笔记本上的数字竟然累计超过了125元,这个数字是月票价格的25倍。之后,他也没有打破这个记录。
    清华大学汽车系的王晓光也是从1980年代开始使用公交月票的。那时他在读小学,没有家人接送,自己脖子上挂着月票和钥匙,放学后满街逛。“好多孩子都是在这个年代跑遍四九城儿的。”
    但这些恰恰被列入了月票的“五宗罪”——2005年,北京市发改委在月票改革方案中提出:月票造成了公交企业亏损、违背公平原则、不利于合理配置交通资源。这预示着,月票走进京城历史的日子已不遥远。
    刘洋已提前告别地铁月票。他把自己的月票过户给了心仪的女孩娟子。娟子家原本也有一张地铁月票,却被她不小心弄丢了。现在的刘洋,和14年前他妈妈一样,挤公交车上下班。


月票走了,福利还在
    2005年底,北京市发改委受理了北京市运输管理局的申请,召开月票改革听证会,会上27名代表一致同意用电子月票取代纸质月票。取而代之的IC卡上,有两个记忆区域,一个记录月票使用次数,一个记录卡内余额。这样的设计便于有关方面统计月票卡的刷卡频率,掌握取消月票的实质性影响,也为转为普通IC卡埋下了伏笔。
    2006年5月10日,纸质月票——包括地铁和公交月票,告别了一百多万北京市民的口袋。历史在收藏市场被延续,在报国寺,一张1960年代的月票可以卖到三位数的价格。
    今年初,公交月票首先告别北京。10月,地铁票价统一降至两元,取消地铁月票只差一步。
    “月票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它的福利色彩和市场发展越来越不协调,同时它还造成了人际间的不公平。”北京交通大学教授欧国立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取消月票的确会影响到部分人的利益,但影响不大。”根据地铁公司的一项调查结果,现有的持月票者中,低保户比例不高,多数人都是有一定经济能力的上班族。对于真正的低保户,政府将以明补的方式发放交通补贴。而对上千万在北京工作的外地人来说,这更是归于“平等”的一种体现——他们为北京市纳税,却因没有这里的户口,无权办理月票。
    段里仁则称:北京市政府已经将对公交系统的财政补助,列入公共事业开支。这意味着,公交已被定位为社会公益性事业,政府将在此中承担更多责任。取消月票,只是这个链条中的一个环节。
    国外很多城市都有所谓的“月票”,以及“半月票”、“周票”等等,但它们的月票是和乘坐次数挂钩的——次数越多,价格越优惠。这是一种激励和促销的手段,鼓励市民使用公共交通工具。
    相比之下,目前北京市公交IC卡只有两种类型:普通卡和学生卡。在欧国立看来,北京的公交刷卡4折、地铁2元的票价已属便宜,暂时不用采取更多的促销手段。
    而在今天,有关月票的一切对于刘洋等人来说,都已成为记忆。未来,他们期盼票价不要再涨。北京市政府承诺:为了发展“公交优先”,低票价决不会是“权宜之计”。月票走了,福利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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