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斥光明的消逝

周云蓬不抽孤独牌雪茄也不嚼人民牌口香糖。他只是被大地放逐,被音乐俘虏。
搜声记

  小文人或小资文人容易把孤独唱熟唱俗,把黑暗的心,把海底的沉珠变成冰淇淋上的小樱桃,而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知识分子则容易将一座巍然耸立的冰淇淋当作血染的正义之塔,在塔尖上插一杆大旗俯视并指引苍生。拿到周云蓬新专辑《中国孩子》,乍看《金斯堡妈妈的一封信》,有点担心它会不会混同于如今越来越猖獗的小文人调调,而《一个儿童的共产主义梦想》也难免让人联想到那类动辄就要为穷人血战到死的民谣格瓦拉……
  然而周云蓬不抽孤独牌雪茄也不嚼人民牌口香糖。他只是被大地放逐,被音乐俘虏。他引用了迪伦·托马斯的诗句:“Rage, Rage against……”不是Rage against the machine(一支摇滚铁血军团的名字)而是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怒斥光明的消逝。这位9岁失明的行吟诗人在《如果你突然瞎了该怎么办》中提供了无数选择,一边当面为命运点火,一边背后说它的风凉话,一会给死神穿上红舞鞋,一会为厄运鼓掌。“如果你突然瞎了该怎么办”的发问故意用电脑调变得如此不正经如此白痴,而回答者的南腔北调令人发笑,举重若轻,就这样与厄运和平共处。
  这张唱片很容易托举起一个底层歌手乃至现实主义斗士的形象,有朋友甚至说《黄金粥》是仇富。还是把阶级斗争的高帽摘掉吧,周云蓬不是Rage against the machine(愤怒反对国家机器)的铁血斗士,他怒斥的,远不仅仅是自己失明的厄运,他怒斥的,是善与美的流失和毁灭。
  如果说《黄金粥》只是略施文字游戏小技,而《买房子》这样的市井小调也还得加上一个稍稍形而上的注释才不失深刻,那么《中国孩子》便无须多言,假如你看过关于克拉玛依大火、沙兰镇泥石流和河南艾滋病村的报道的话。它永远不会像《黄孩子》那么发烧像《龙的传人》那么流行,这首杰作要真正广为流传,或许必须把歌词登在《南方周末》的头版,并将之当作鲁迅《狂人日记》(“救救孩子”,“吃人”……)的延伸注释,再把它当作儿童慈善基金会的主题歌。听听木吉他与大提琴如何互相倾诉,听听周云蓬的高音如何刺痛苍天,周云蓬的《中国孩子》是堪与罗大佑的《亚细亚的孤儿》比肩的经典,两首歌都有童声合唱,只是罗大佑的小朋友太沉重,而周云蓬的小朋友只是天真地“呀呀”学唱——他们得长大之后才懂得这首歌。周云蓬在演出独自弹唱时用来过渡的“呀~呀呀”的吟唱很像苏联歌手维索斯基,但如同平克·弗洛伊德的《墙上的另一块砖》、罗大佑的《亚细亚的孤儿》一样,这首歌少了童声合唱魅力会顿失一半。
  与“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的激愤不同,《一个儿童的共产主义梦想》的反讽则是温和的,此歌证明周云蓬除了驾驭奇峰叠起的华章,还更善于粗茶淡饭信手拈来化民歌为市井小调。歌唱过金斯堡妈妈发疯的共产主义老年,歌唱过自己想当兵又想喝酒想睡觉的共产主义童年之后,周云蓬遁入悬棺的澄明佛境,吉他重复句有如江水迤逦绵延,而印度手鼓有如死水乍起微澜,最终一曲终了是悲悯的藏密咒语……无意间似也见证了时代信仰之翻云覆雨,所谓从小我到大我到无我。
  所谓人生如戏,比之第一张专辑《沉默如谜的呼吸》,《中国孩子》制作更为新鲜丰富,十几年前便与周云蓬一道走南闯北卖唱的小河证明了自己的制作才华,这张唱片充满了小河式或美好药店式的戏剧感,《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用上了小河最近痴迷的戏曲元素,《买房子》以脚步声的采样调变和口哨轻松开头,继而让合成器铜管故作庄严地指挥买房大军,最后是突如其来的《天鹅湖》搞笑合唱,一首素朴的市井小调被搞成皆大欢喜皆大悲哀的一出闹剧,就像小百姓的小日子被社会搞得狼烟四起。而《一个儿童的共产主义梦想》被置于日常聊天背景中,典型的小河式把戏时而强调间离效果时而又不断弥合音乐与生活的界限——录音室本来就在他家中。周云蓬的歌声一如既往地稳如泰山静如秋水,而小河在这黑山白水的淡墨间挥洒斑驳浓艳的色彩,如同周云蓬的妻子小雅画的封面:红,蓝,绿,一齐一个劲儿地燃烧……周云蓬喜欢向朋友描述他香山家门外壮丽的风景,他肯定看到了更多的秘密和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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