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咖啡遇上酥油茶

穿越世上最美丽脱俗,却也最为险象环生的道路,探寻茶马古道的意义,远甚于商业。

穿越世上最美丽脱俗,却也最为险象环生的道路,探寻茶马古道的意义,远甚于商业。

 

麦克·山下 美籍日裔摄影师,英文名Michael Yamashita,服务于美国《国家地理杂志》长达32年,是其最常任用的金牌摄影师。他的足迹遍及世界各大洲,而亚洲始终是他最爱的地方,中国也是其最向往的国家之一。他的代表作包括《马可·波罗》、《长城》、《湄公河》、《郑和下西洋》和《寻访香格里拉》等。

摄影师麦克·山下背着他的索尼A7R微单相机,在广州的方所书店内闲逛。他亚裔的外表让他毫无违和感地融入人群,他并不会讲中文,但这没有关系,早在十年前他就曾造访过广州。这次回来,因为快速的城市发展,很多当年拍过的区域、旧使馆区的老建筑已经永远只能在照片里看到了。为了更直观地传达这种感受,麦克·山下举起刚买的全英文摄影集:刘香成的《毛以后的中国1976-1983》,颗粒感极重的旧照片里,是“文革”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

地处偏僻的理塘寺据说是地球上最高的寺庙,海拔超过4000米,建于1580,是康区最大的寺庙之一。(图/麦克·山下)

寺庙内的午餐时间一点也不严肃,老老少少的僧人大口享用简单的炖牦牛肉午餐。

没有后期,没有预设,没有摆拍,也没有为了美化或标新立异而选择的非常角度。这样的摄影观也是麦克·山下本人所坚持的。对他来说,亚洲不止是血缘上的连接,更是从内心上文化的亲近。鼓励他行走最大的意义,在于记录。不止用眼睛,用记忆,也用手中的相机。

2008到2011年间,他在四川、云南、西藏、青海四地总共进行了五趟旅行,这些行走的共同主题是探访茶马古道。“九寨沟是我心中的香格里拉”,麦克·山下说。茶马古道之旅的计划,也正始于九寨沟。在那里,他听说了1500多年前内地商人向西藏人出售茶叶来换取马匹,继而成为文化交流通道的故事。茶马古道由三条纵横于青藏高原山脉、湖泊与河流间的主要道路组成,曾经是最繁忙的贸易线路。麦克·山下希望能通过自己的这趟旅行,向国外的读者讲述一个在中国以外几乎无人知晓的崭新世界。

因为拍摄主题宏大,麦克·山下做了很多功课。他找到几本中文翻译的书籍,又查阅有限的旅游网站,哪怕只有一丝半点有用的讯息。有趣的是,在2008年早春第一次进入藏区前,麦克·山下除了保持拍照的工作习惯,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品了大量的茶。中国是饮茶的发源地,要体验茶文化,没有比中国更好的地方。“毕竟,茶马古道有一半是因为茶而起的。”麦克·山下说。在下文里,我们着重讲述的是麦克·山下镜头下,藏区的宗教与生活。

藏民是世界上最会喝茶的人

雅安通往拉萨的川藏公路(318国道)长约2400公里,沿途会经过28处海拔3000米以上的山口。由于路途危险,所有的山口都挂满了经幡旗。这是茶马古道最著名的一段路程,2008年深秋,麦克·山下的司机驾驶着那辆1997年出厂的“陆地巡洋舰”越野车,在厚雪、冰冻、浓雾等瞬息万变的恶劣天气中一路向前。

一次,麦克·山下在四川八美的路边,看到一座由龙多活佛主持的小寺庙,那里正在进行一场宗教庆典。虔诚的教徒们前来朝圣,聆听活佛讲经,庆典将持续18天。“我惊奇地发现,那些老老少少的红袍僧人之间,夹杂了很多汉人信众。自愿帮忙的藏族妇女将酥油茶分发给在场的信众,礼貌性的饮茶是藏族寺庙、宅家、公共场所的待客文化。”麦克·山下说。

大锅中的酥油茶热气蒸腾,将供给协庆寺中800位僧众饮用。

在西藏,人人爱喝酥油茶,酥油茶是生活的一部分。用黑色的砖茶经过长时间煮沸后,加入盐巴和牦牛油搅拌到起泡。配上青稞,就是热量与能量兼备的食物。但对麦克·山下而言,培养起这一爱好倒很难,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咖啡。“一开始不喜欢又咸又油的气味,因为储藏久,还时有腥酸。”但为了和当地人打成一片,麦克·山下很珍惜每次饮茶的机会。

每逢做客,对方都会豪迈地先给他满上三杯。“藏民恐怕是世界上最会喝茶的人,平均一天要喝三十到四十杯茶。”麦克·山下的习惯是,只要看到有人一拿起茶杯,他就按下快门。他拍下大量平民、僧侣制作酥油茶的珍贵照片。在这几年间,为了在藏地能迅速补充能量、抵御严寒,他终于开始慢慢培养起喝酥油茶的习惯。

这一次,麦克·山下还造访了中国最美的乡村丹巴,那里有独特的碉楼,保存完好的传统藏式建筑,一些孩子从美丽的雕花窗口好奇地打量着他,麦克·山下说:“属于传统的一切,正在消失。”

宗教、世俗与灵魂

2009年春天,麦克·山下第二次来到康区,因为找到了得力的当地向导,他获得了进入拥有750名僧人的大寺庙协庆寺, 以及观摩接下来一系列寺庙的机会。因为各类节庆活动,夏季是寺庙里最忙碌的季节。众所周知,西藏僧侣是最难接近的一群人,因为他们对镜头非常不友善。但麦克·山下并没有被禁止在固定区域活动。“不干预,自然的状态,才能得到最接近的距离。”麦克·山下解释,“我从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因此,到最后他们甚至感受不到镜头的存在了,他们一定在内心觉得我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人。”在协庆寺清晨四点的厨房内,麦克·山下拍到自己最喜欢的一张照片:一位僧人正在生火烧酥油茶,土窑上,一大块一大块的牦牛油、一捆茶叶和一整桶盐被丢入沸水中,烟雾滚滚冒出,氤氲了镜头,留下僧人的轮廓,“恍如中世纪的场景”。

转“廓拉”是西藏常见的一景——从顺时针方向绕行寺庙、佛塔或其他圣地的仪式,一半是朝圣,一半是参禅,也可以一边绕行一边转经轮、诵念真言或五体投地。在信徒身旁经过的时候,麦克·山下每每会按动快门。“你会不自觉地被他们对宗教的投入而感动。”麦克·山下说,他出示了一张照片,拍摄的是在路上遇到的虔诚的朝圣者。

虔诚的朝圣者一边行顶礼仪式,一边以蜗牛般的速度前进。他们将用6个月的时间,从青海出发,沿茶马古道北路前往圣城拉萨。

照片里,一共有6个人。他们将用6个月的时间,从青海出发,沿茶马古道北路前往圣城拉萨。当时刚下过雨,地面很湿润。他们毫不在意地行着顶礼,五体投地,每一个人的姿势和幅度都不一样。“为了拍出这样的结构,我花了三十分钟跟着他们,一步一步朝后退。我不想摆拍,也不想干预他们的行为,我一直在静候时机。”他还说起自己的向导的一件事,有一天,刚刚下过雨。向导打着电话,看到一只迷了路的蚯蚓:“他就那么一边说着电话,一边在泥土里挖了一个小洞,把蚯蚓轻轻拾起,送入洞中。在他的信仰里,那可能是他死去的亲人或朋友。”

建于十八世纪的八宫印经院位于德格的更庆寺,院中藏有217000多块木刻印版,用来印制藏传佛教的圣典与祷文。麦克·山下造访这里的时候,正赶上印制经文过程的最后阶段。100名工人正在清洗有300年使用历史的木板上的红色墨迹,他们将墨刷到木板上,每天手工印制经文,平均一天要印数千页。最后,这些半成品被送往装订室,由一群博学的老者将经页依次序理好,装订后送往茶马古道沿线的寺庙。“这样的程序已经维持了300年之久,在这里,你仿佛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当你在高处俯瞰雪山之间蜿蜒曲折的山路,那一辆辆小车就像比例尺一样,告诉你人的渺小,山的高大。高耸入云的雪山和蓝天白云,在看到的那一眼你会相信神灵真的存在。”麦克·山下补充。

游牧人的生活

因为政府推行的定居政策,青藏高原上的游牧家族正在慢慢减少。在四川与青海交界处的石渠一带,麦克·山下在一场突袭的暴风雪后进入了一片牧区。在五月到六月期间,正是冬虫夏草收获的季节。所有的游牧人都会前往草原,采摘这种只出现在青藏高原高海拔地区的真菌。在海拔快5000米的原产地,一棵品相良好的虫草也只能卖60元人民币。但在北京和上海,它们一公斤50万元人民币的价格超越黄金。

牧人骑着摩托车追寻冬虫夏草,双人座的摩托车上坐了双倍的人数。

游牧人们带着自制的铲子和铁锹,四散开来寻找,谁找到了,就凑上来品头论足一番,接着继续埋头寻找。据说,最厉害的人一天能寻找到50棵冬虫夏草。在挖冬虫夏草的过程中,令麦克·山下最咋舌的,是每个牧民都有自己的手机,甚至不乏iPhone5,“为什么中国人随时随地都离不开手机呢,以及,为什么在海拔5000米的地方,手机还能通话?”

冬虫夏草长出地面的部分只有1厘米,麦克·山下坦言,他曾跟牧民一起试着寻找过,但这是一项极其考验眼力和耐心的工作,“我从来没有发现过哪怕一只,甚至怀疑它们是否存在。”疯狂采挖的背后,对生态的伤害也是巨大的。

麦克·山下记录下冬虫夏草加工、销售的过程:信奉伊斯兰教的回族人控制了冬虫夏草的生意。在青海省会西宁市内,妇女们清洗并晒干冬虫夏草。用塑料袋装好的一袋一袋虫草散落在地上,与回族经销商谈判的价钱可以达到10-50美元每只。冬虫夏草的交易过程很有趣,买卖双方戴着墨镜,“专注而忘我”,他们彼此讨价还价,把手藏在袖子里互相摸,不同手势,分别代表能给出的不同价格。

“这项工作取代了放牧成为牧民的主要谋生手段,而且是举全家之力。”麦克·山下说,“他们用卖虫草的钱买了摩托车,然后摩托取代了过去的藏马,成为全家出行的工具。而他们每次出行,双人座的摩托往往会坐四个人。”当麦克·山下把冬虫夏草的生长原理制成幻灯片在美国各大高校演讲时,台下的观众感到不可思议。他们不相信它的存在,更没想到的是,茶马古道沿线部分藏民依靠它摆脱了贫困。

折多山口,朝圣者为求旅途安全悬挂的经幡旗高高飘扬,下方是云雾缭绕的山谷。

刚从草原采集冬虫夏草归来的牧人将其中品相最佳的几只展示给交易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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