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语】山水课

雷平阳 诗人

本期的封面人物是雷平阳。

在选定老雷做封面时,我们的摄影师可是犯了难,他认为老雷不好拍、不好看,但我坚持认为,老雷是最好拍的,像他这么丑的男人,有棱有角,面部特征分明,比起那些明星来,不知好拍多少倍呢!

老雷的身上有故事。两只小眼睛,老是眯眯地笑;永远是板寸,不符合他诗人的身份,倒是蛮符合他的性格:不事张扬,但骨子里坚硬如豪猪。老雷皮肤黝黑,虽不像他平日做书时使用的那些墨,但太阳底下,他是吸收紫外线最多的那几个之一。老雷的这些特点有目共睹,但怪就怪了,很多人就喜欢他这种憨憨的样子,据我不完全调查,他是很多中老年妇女的偶像;据我自证,他也是很多像我这样往中年迈进的男人喜欢的模范。我们喜欢跟老雷玩,因为他才华逼人,而逼人的才华又让他憨憨的样子平衡掉了,于是,我们就很安心,就很放心地跟他抖搂自己的底儿,而且没有人际距离。

老雷的心里有故事。老雷常在云南的日月山川里行走。有时,他孤身一人;有时,他带着向导,或者向导带着他。那些热带植物、寒带冰川,那些有刺的、长蕊的、被驯化的、野生的,那些高的天、厚的地,很多年里一直长在老雷的心里,或者停在那里,流经那里,或者在那里变得更高更厚。老雷的心里有很多高山耸立,比如基诺山,那是比珠穆朗玛更高的高地,老雷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占领,他只是深入,调查它的沟壑分布、溪流走向、植被风貌、人情世故;更多的时候,他是绕着这些山转啊转啊,像个匍匐者一样,只有在书写的时候,他才站起来,扎了马步,用了大力,于是有了《云南记》、《出云南记》、《基诺山》、《山水课》,有了文与字的书写。—前者的文,我指的是诗歌、散文;后者的字,我指的是书法。

老雷的文与字里有天空、土地、父亲、娘亲。因为计划生育,那里面没有儿女成群,但孩子们还是很多的,亲人的孩子,邻家的孩子,土地的孩子,山川的孩子。老雷的文与字里有女人,妻子、爱人,她们或者是一个,或者是无限个。我这么说千万别误解了老雷,他的专情与泛情是统一的,是微小的又是放大的,是具体的又是象征的。哎呀,我没说清楚,我越搅越深,我这根舌头讲不清,保不准下回他和他太太打我。

老雷的文与字都质朴、古拙,像长在土里的庄稼,躺在河床上的石头,或者是蹲在低处抽烟打盹的农夫,但我说老雷的心里和文字里有猛虎,你信不信?我认为一定有。在所有的动物里我认为他最喜欢的,不是云南的大象和孔雀,而是生风的老虎。我曾好几次听他讲老虎的故事,书上的,他想象中的,他听来的,让我竟认为他真的遇到过一只猛虎,并且与它对视过好久。那只老虎住在他的身体里、心里,时不时就会出来,一扑,一剪,让你胆战心惊,让你看到他文、字之间于一片浑浊中的闪电,让你看到他小眼睛突然鼓若铜铃,那是要用寸铁杀人用爪子撕人的样子,那是他正打算气吞万物。

好说歹说,只能说这么多,反正老雷就是那样,他做他的山水课,有时像个怒目金刚,有时又如一个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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