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荒调查

    站在４０号摊位前，４３岁的赵承水手起刀落，一块五斤的瘦猪肉被砍了下来。
    “每斤８块，不还价！”赵头也没回，嘴里蹦出一句话。这里是北京市最大的农产品交易批发市场——北京新发地农贸市场。赵承水的摊位经营权是他花了１０万元获得的。
    几个小时前，在镁光灯中，国家工商总局官员在各方人士簇拥下，前来检查过猪肉市场运行情况。这一天是５月３１日。自从今年５月猪肉价格开始直线涨开以来，这些卖猪肉的商贩们已经不止一次上了电视、报纸。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这是自１９９７年以来猪肉价格涨得最高的一次。
    据官方的报纸披露，现在全国的猪肉都在涨价，甚至有专家分析说，这是通货膨胀的前奏。这一刻，高涨的猪肉价格成了上自国家高层、下至普通老百姓最关注的话题。
    对于普通公众而言，猪价上涨的势头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形成的。但通过各种媒体报道，人们才开始知道去年生猪行业疫情蔓延、养猪成本增加等行业内的信息。
    事实上，一幅猪肉价格的上涨曲线图从去年１０月底就已经形成。其直接原因就是生猪数量越来越少。
    按照市场供需规律，当去年南方发生大规模疫情时，其他地区的养猪户们如果及时掌握这一信息，并作出尽快多养猪的决策，那今年的猪荒局面应可避免。但据南方周末记者调查，更多的养猪户始终处于信息封闭状态，他们在去年市场价格低迷时作出了减少养殖数量的决策。
    直到今年６月４日，新华社才发布了来自农业部的消息——根据统计，１至５月份全国发病猪总数为４．５万头，死亡总数为１．８万头。文中提到２００６年夏、秋季首次爆发的变种高致病性猪蓝耳病对农民造成了“较大经济损失”，但没有提及去年发病死亡的生猪数量。
    在这个消息公布时，猪肉价格已经抵达历史高位。

“抢猪和炒股票差不多”
    “你不是说再过两个小时就到了，是不是要变线啊？”在北京市第五肉类联合加工厂采购部办公室内，负责采购的冯毫益紧握手机在做一位猪贩子的“思想工作”。
    时间已经是５月３１日下午６点。冯毫益说，从黑龙江过来的猪贩子在路上似乎要变线——他们准备将运来的生猪送到北京的另外一家屠宰场。
    已经戒了一年烟的冯毫益，这时点燃一支烟，狠抽了一口。他最终作出妥协——猪价从１１．７元涨到了１１．９元。自从生猪价格上涨以来，冯毫益便主动从工厂总经理的位置下到生猪采购部打“攻坚战”。
    “这简直和炒股票差不多。”冯毫益说。当屠宰场晚上做第二天生猪装车计划的时候，和猪贩子谈好是每公斤１２元，但是等装车的时候就变成了１２．２元，装完车就变成了１２．４元，当车上路了之后，就变成了１２．６元，甚至１２．８元。用这些采购人员的话讲，只要猪没有进入屠宰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尽一切可能找到猪源，在这里变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在一张挂在办公室墙上的全国地图前，该厂的采购人员不时地用笔在黑龙江、吉林、沈阳的板块上寻找着猪源地。
    据多位专家透露，这场全国性的猪源紧张，最早源于去年席卷中国主要养猪省份的猪疫情，其中发病严重的养猪省份的猪存栏量甚至减少一半以上。
    今年春节过后，受猪疫情影响最小的东三省便成了全国的猪源抢夺地。这场争夺战的主角是北京、天津、山东、上海等地。
    记者从黑龙江相关部门获得的数据显示，目前，黑龙江每天销往外省市约有１万头生猪，比去年同期增加３０％左右。
    北京市第五肉类联合加工厂也加入了这场争夺猪源的战斗之中。从今年３月开始，该厂每天早晨七点钟都会召开会议，各部门参与分析市场形势。他们最初试图压低收购生猪价格，以应对零售市场的激烈竞争。但时间不久，他们就发现，其他屠宰场已经向猪贩子给出了高价。
    “我们必须要涨，而且比其他屠宰场给的价格还要高，否则工厂就没猪了。”北京第五肉类联合加工厂一位销售经理说。
    一位业内人士说，对于屠宰企业来说，只有当毛猪的进价较低的时候，肉类屠宰企业才有利润空间，因为一般猪的副产品也是算作进价的。毛猪进价越高，他们必须要加更多的利润，才能弥补副产品损失。
    北京市第五肉类联合加工厂综合部经理暴震雷告诉记者，他们只有每头猪赚到３５元才能满足基本开销。
    “干一年纯利润能有２００万就乐坏了。”暴震雷说。
    但是现在，自５月下旬北京猪价高位运行以来，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亏本。工厂的管理层已经给相关部门打了报告，想获得政府的补贴。

到黑龙江去
    当全国各地的企业都涌向黑龙江抢猪时，黑龙江的本地屠宰企业慌了神。
    黑龙江一家大型屠宰企业的高层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现在只要开门每天就得消耗１０万元，相当于每天白宰１００头猪。但猪源却是越来越紧张。
    ６月２日，黑龙江当地一家屠宰企业的采购部负责人在接到一个电话后，匆忙赶去堵截一辆运往本省其他屠宰企业的生猪车。
    “不管怎么样，都得截下来。”在价格抬到每公斤１０．８元之后，他们终于成功截下了这车猪。当天，他们的生猪只收到了不到７００头，这个数是平时的三分之一。
    缺猪的状况使黑龙江出现了一批生猪经纪人，这些经纪人提供资金让当地的小型猪贩子去全省各地收猪。
    经纪人们掌控着很多小猪贩，这些小猪贩四处寻找养猪的散户。这并不影响外省来的人，他们一般是直扑那些大型养殖场。
    除了经纪人外，从事生猪运输的人也一下子多了起来。当地一位收购生猪的经纪人告诉记者，黑龙江佳木斯曾经贩猪规模很小，但是借助这次猪价高涨的机会，突然出现了二十多家从事贩猪生意的大户，最大的一家甚至拥有十一台车。
    一位经纪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只要有０．８元到１元的利润，这些大型猪贩就开始千里迢迢倒卖生猪。加上回程配一些蔬菜之类的货物，这些贩猪的一趟就可以赚１５０００元左右，甚至更高。”
    显然，要想生存下去，黑龙江当地的这些屠宰企业必须提高收购价格，而且要直逼北京等地的收购价格。
    但当地屠宰企业的无序竞争更是加剧了猪源紧张。
   黑龙江一家屠宰企业的负责人指着黑龙江全省地图，不理解地说，为什么会在一个猪源地出现五六个屠宰场？“即使这些传统养猪大县的农户全部养猪也无法满足这些屠宰场！”
    据记者获得的数据显示，截至２００５年末，黑龙江全省生猪存栏和出栏量分别是１６７０万头和２２３８万头。黑龙江的猪肉深加工企业就有２０多家。全省年屠宰能力已经超过２０００万头。
    这位屠宰企业的老总曾经参观过国外很多养殖场。他告诉记者，在国外始终是有协会起作用，制定一个合理的计划，而这些计划都是根据实际市场需求定下来的，现在国内基本没有这种组织在起作用。
    ２００６年，在市场最低谷的时候，这家企业拿出了三百多万元对养殖户采取保底价收购，即使如此，他们今年依然受制于猪源短缺。“如果当时不止三百多万，政府出面再多拿一点钱，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为何养猪不赚钱？
    猪源短缺的原因在于去年整个猪市价格的低迷。
    现在，黑龙江梧桐河玉兰牧业总经理李玉兰只要回想起２００６年经历的市场低谷，一直有一个念头——退出养猪这个行业。李玉兰手下有四个大型养殖场，是当地名副其实的万头猪场的老板。
    在她看来，在市场最低谷的时候，能够依托的只有自己，因为她也曾经看过政府的补贴文件，扶持养殖业的文件，但是最终他们这些养殖户却不是受益者。
    从２００３年到２００６年，全国养猪行业经历了跌宕起伏的过程。２００３年非典疫情之后，养猪行业得以迅速发展，但是从２００５年９月开始，养猪行业受到猪链球菌病的影响，一路下滑，直到２００６年南方各地猪疫情发生之后，拥有６亿头养猪规模的中国养猪行业遭遇“灭顶之灾”。
    就在２００６年，黑龙江的养猪大户纷纷赔本经营，那些更小规模的散养户更是卖掉手头所有的猪。即使如李玉兰这样的养殖大户也难以为继。李玉兰以１分到２分的利息筹资５０万元购买猪饲料才渡过难关。
    “一天亏几万元，大型养殖场已经恨透这个行业，太没规律。”一位养猪场老板说，“现在很多养猪场倾囊而出，连场子都卖了。”
    一位养殖户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如果一个家庭一年养两茬４０头猪，即使每头赚１００元，也才４０００元，如果平均到每个月还不到４００元，而外出打工一个月最少也在６００至７００元。“放弃养猪，外出打工。这是必然选择。”
    “为什么韩国、日本的猪肉价格高稳定？是因为他们在社会分工时只有行业不同，而收入却不会拉得太大。”一位屠宰企业人士分析说。
    曾任中国畜牧兽医学会市场研究部分析师的冯永辉告诉记者，现在最关键的是养猪行业的产业集中度太低——散户太多，大户太少。
    据记者获得的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黑龙江全省的生猪存栏为１３４２．２万头，同比下降１０．５％。而育肥猪配合饲料价格同比增长１９．９％，玉米价格同比增长１５％，豆粕价格同比增长６％。
    养猪的成本在不断提高、没有协会组织的帮助、政府又不能准确及时地公布疫情等，这些问题都使养猪户们逐渐对从事养猪这一行当失去信心。
    ６月４日，记者从黑龙江省畜牧兽医局获悉，目前黑龙江省正准备用省财政补贴养殖户，但具体的措施还没下来。


■链接
美国人是如何养猪的
    美国的养猪业之所以能够迅速发展，关键原因是，美国的养猪企业、饲料生产企业和以及各种行业协会与科研机构能够通力合作。比如，养猪协会遍及全美，其经费来自于猪的销售。养猪者协会的主要工作有：推广政府环保计划，推广提高猪肉质量的计划，协调公共关系和政策，与大学推广部门联合，为养猪农场主提供各种培训，资助有关养猪业方面的各种科研活动。
    另外，在美国养猪育种中，美国的种猪登记和育种协会也起到主要作用。现在的全美国种猪登记制度或养猪业通用基因评审计划，将全国的种猪性能测定结果进行遗传参数的评估，再将每个种猪的育种值汇编成电脑联网数据库。通过这套系统，所需信息可通过网站直接点击某品种、某育种场而获得，从而使全美的种猪育种信息共享。
    而政府也予以一定支持。比如，美国农业部一般会公布季度养猪业报告，政府也会发布天气、生产和价格信息以帮助农民进行生产。在防疫体系上，美国农业部动植物卫生检验局为美国动物防疫工作的最高行政管理部门，防疫是美国联邦—联邦区域—区域地方分三个层次的垂直管理体系。他们平时不参与各州的兽医管理工作，但一旦发生重大动物疫病，美国农业部长宣布国家进入紧急或超紧急状态时，这套体系便会立即启动，直接领导疫病的扑灭工作。此外，他们还对国家列入控制计划的动物疫病进行直接管理。    （本报记者根据公开信息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