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永图:战场上的老兵

 (王晓东/图)

龙永图似乎永远在路上奔跑着。年过七十,他抛离了那些沉甸甸的官样头衔,却依然过着如陀螺般忙碌打转的生活。白岩松说,他就是一个优雅执着的老兵,永远不会从战场上退出。

1994年3月,中央电视台首次派人到中国复关入世谈判最前线日内瓦采访。央视著名主持人白岩松参加了这次历史性的采访。那是白岩松人生中第一次公差出国。而在那次谈判中,时任中国入世谈判代表的龙永图,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员。

这次采访,让龙永图的工作通过电视屏幕走进中国的千家万户。也是这次采访,促成了龙永图和白岩松的多年情谊。至今,两人认识整整20年,算是不折不扣的忘年之交。虽然年纪相差整整两轮,不算是一代人,但经历过很多相同的事,也都吃过很多苦,很多一样的人生经历使他们在一些重大的问题上常常产生共鸣,形成一致的看法。

离开前国家外经贸部副部长的位置之后,龙永图并未停下脚步。他成为博鳌论坛的秘书长,又做了许多与 20 国集团相关的工作。2007年,龙永图故乡贵州的电视台办了一个对话栏目《论道》,邀来龙永图做嘉宾主持。节目中,龙永图请来了各路高人,和自己一起“论发展之道,论和谐之道”。

各路高人里,当然少不了龙永图口中的“岩松”。借着龙永图和白岩松的多年交情,节目制作人屡次把白岩松请到节目中和龙永图对话,白岩松也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在节目中和老友侃侃而谈,“评家议国观天下,说理论道察人心”。聊信仰、聊创业、聊蜗居、聊经济、聊足球……《论道》这个节目做了整整七年,而两人在节目中的对话,也成为了精彩的亮点,2014年更被收录成册,出版为《龙永图 白岩松:中国,再启动》一书。

Mr.long

见到龙永图,是在北京国贸一期的一间办公室里。连日来的活动奔波,这位71岁的老人却依然保持着充沛的精力,丝毫不见疲态。尽管声音略微沙哑,但清晰的思路、细节丰富的讲述使得交流依然高效、顺畅。

他同时保持着自己多年来养成的一丝不苟的习惯,在拍照前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西装,并整理好自己。龙永图说,因为从小家里很穷,所以对自己要求很高,也很容易满足。“我平时大大咧咧,也不是注重生活细节的人,所以对吃穿也不讲究。只要有一点吃的就很高兴,什么都吃。衣服呢,现在有十几二十套的西装,但是穿来穿去还是那两三套,很多的西装都没有上过身。以前穷,没有西装没怕了,但是现在我已经七十多岁了,还能穿多少年西装呢。”

尽管年过古稀,龙永图还是习惯于忙碌,有选择性的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几乎没有太多休息时间。过去的一周里,他参加了各种会议,有和国际友人的见面交流,也有门户网站的经济论坛,还到大学去做了一堂演讲。“只要你愿意做,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我希望我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精力,直到老去。”

龙永图的英文名字是Mr.long。“所以外国人说,可能你做的事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这种命定般的“漫长”,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无论是他的出身和生活,还是后来的入世谈判。

“我和岩松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相似之处,我们都是从非常遥远的小地方来的。岩松是从呼伦贝尔一个小镇过来的,我是从贵州的山里面走出来的。我们一定都受过很多委屈,受过很多‘歧视’,这可能激发了我们以双倍的努力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龙永图说,自己从非常遥远的小地方来到北京,最后取得一定的成功,这里头是有一种自豪感的,“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实现了自己的中国梦”。

1965年,龙永图被分配到北京,他的同事大部分来自北京大学、上海外语学院、北京外语学院。得知龙永图是从贵州来的,同事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们那边挺不错的,风景挺漂亮”。回忆至此,龙永图笑说,“我想他一定是把贵州和桂林搞混了。”

这个从贵州山沟里走出的青年,一步步走到今天,得益于两次偶然。一次偶然的机会,由于翻译已经下班,龙永图被临时拉去给对外经委主任约见的外宾做翻译。“如果要排队,是绝对排不到我的。”虽然是第一次给部长做翻译,但龙永图的出色表现却给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二次偶然则发生在联合国计划开发署署长访问中国期间。由于署长是美国得克萨斯人,口音非常重,一般英文翻译很难听懂。刚从美国纽约归来的龙永图又临危受命,担任了署长的翻译。两个月后,龙永图被调到经贸部最重要的国际司当司长,任贸易谈判代表。也是因为这次翻译,几年后龙永图有了出任中国首席贸易谈判代表的机会。

所以至今,小地方出身的底层人群,“也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的这些人”,要怎么走向成功,一直是龙永图特别关注的问题。“我也是带着这样的心情,把自己的经历告诉这些年轻人,让他们努力坚持。”

 

妥协

在白岩松看来,谈判是妥协的艺术。龙永图还专门写过文章,论述幸福与妥协之间的关系,在他的生活中,“妥协”是个很重要的词。

“不善于妥协的人就不成熟——他的包容性不够。妥协需要一定的度量,需要一定的判断。有的时候不能做无原则的妥协,一些基本的底线还是要守住的。如果你的人生境界比较高,你的底线会很清楚,而且你这个底线会比较不容易触及到,你回旋的余地很大,妥协的空间很大,这样你就会和更多的人做朋友,也不会引起家庭的矛盾。”龙永图觉得,一个善于妥协的人,是包容的人,有气量的人,也是一个成熟的人。“而且他的格局很大,可以看到很大的共同的利益。有一些人妥协的余地很少,回旋的余地很少,说明这个人底气不够,就很难妥协。”

虽然包容和妥协是龙永图的人生哲学,但对自己,他却是无限的严苛。龙永图的节约,连自家保姆都看不惯。手纸擦完嘴以后,还用来擦桌子;一旦走出房间,就一定要把灯关了,他的秘书也随之养成了习惯……“这些东西也许是从小形成的,要改起来也很难。我女儿也说我何苦这么省,有时候我也觉得应该改一改,但是好像想大方都大方不起来”,龙永图说。

“摆架子是一个人不自信的表现”,所以龙永图总是将周围的司机、秘书、保姆都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那么多年来,龙永图家里的保姆已经换了十多个,但每个保姆走的时候,都特别依依不舍。“我并没有刻意的对她们多好,但她们从心里感觉我把她们当亲人一样对待。一个人能够做到比自己地位低的人特别好,而且不是刻意的去做,这是非常重要的品质。所以我在书里面也提到,我考察干部,特别看他对待那些比他低、有求于他的人是什么态度。”

中国龙

白岩松在新书里回忆起龙永图多年前在日内瓦大会上的发言,“原本空荡荡的会场,会立刻挤满了人,因为外国朋友常常对同伴说:中国龙,去听听!”

“中国龙”的这种魅力似乎是天生的。刚到联合国的时候,龙永图给中国驻联合国的大使担任翻译,心态就很平和——即使见到基辛格,他也并未有紧张的情绪。“他们觉得我是能够经得住大场面的人。所以我后来到英国、美国,比如说英国的皇家学会,到美国的哈佛大学演讲,我一点都不紧张,而且就那些课题、话题,我的了解比他们更多。”

这种淡定延续到了龙永图与媒体的交流上。“很多记者提各种各样问题,但他们绝对问不倒我。谈世贸组织、谈国际贸易体制,他们提的都是小儿科的问题,所以我还是很有信心的。”龙永图将气场强大的原因,归结为自己“比较有信心,不太会被一些大的场面把自己给压住。”

虽然在工作上挥斥方遒,但龙永图私下的生活却非常平淡。在公事上,他接触了太多的人;私底下,自己却没有太多朋友。“我在当部长的时候,下面的司长、处长到办公室来,我从来不和他们讲工作以外的事。从来不跟他们谈天气,也不谈其他。这也是我的缺点,我是特别讲效率的人,那个时候也很忙。”

“结交的朋友大都是因为工作待在一起的。也许这样简单一些。我基本上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现在我觉得还没有很孤单,也许到八十岁的时候,我会感到孤单”。

而难得与他保持了二十年交情的老友白岩松,在描述龙永图的时候是这么说的:“龙永图先生如同一个老兵,永远不会退出战场,只会优雅而执着地老去。”

对话龙永图

我这一辈子特别忙

记者:如何做到面对别人时不卑不亢?

龙永图:人与人之间的智商都差不多。并不会因为他是北京来的、上海来的,他的智商就比小地方来的我更高,所以我有相当的自信。我人生中抓住过两次偶然的机会,证明了自己。我觉得我有跟他们一起平起平坐的能力,只要给我这个机会。从那以后,一般来讲,任何大场面,我都不太紧张。

记者:你很少有私人吃饭的机会,都是商务场合的聚会吗?

龙永图:都是正式的宴请。这些年来,我交代过秘书,基本上不接受任何人的宴请,我觉得是浪费时间。过去没有办法,外国人的宴请,或者是一些重要的交际活动,必须出席。现在不同了,可以推,所以能推就都推掉。

 

记者:除了工作场合,你很少私交的朋友?

龙永图:我这一辈子特别忙,所以也没有时间讲感情上的话,空话、套话。有时候我也很好奇,看到一帮人聚会聊天聊得很高兴,我都不知道他们能聊什么。特别是老外,一杯啤酒可以喝那么久,讲那么多的话。我不会喝酒,不会抽烟,也不会打麻将、打扑克,可以说没有任何的爱好。没有这些可以用于交际的工具,也许是我没什么朋友的一个重要原因。有时候我也挺后悔的。他们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一定非常高兴,那种感觉我一次都没有过。

记者:甚至没有一次那样的经历吗?

龙永图:没有。我弟弟喜欢喝酒,每次喝完酒,他都高兴的要命。我觉得他肯定从中得到了很多的感觉,也许这就是我丢掉的东西。我想这都是很矛盾的东西。朋友多了自己会很累,但没有朋友你又很孤单;不喝酒感到没有意思,喝了酒又伤身体。所以人生是很复杂的。

龙永图,前国家外经贸部副部长,中国入世谈判首席代表,博鳌亚洲论坛前秘书长。现任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院长、贵州卫视《论道》节目嘉宾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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