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幕克:《别样的色彩》第二十七篇 地震

“就是没有人组织我们。”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说,他知道放弃比愤怒更为有用;面包在城市某个地区发霉时,另一地区往往会短缺。当人们躺在混凝土之下,哭喊着求助,生命渐渐流逝的时候,救援设备却往往不是燃油短缺,就是困于交通堵塞。

责任编辑:莫希

《别样的色彩》,世纪文景文化传播有限公司,2008年6月出版,宗笑飞译

我在子夜之后,破晓之前醒来——后来我知道,那是凌晨三点——被最初的那阵晃动惊醒。那是1999年8月17日,当时我正在我们那栋石质住所的书房内。住所位于塞戴夫(Sedef),一座毗邻布尤卡达(Büyükada)的小岛。我的床,离书桌有3码远,剧烈的摇晃起来,就像是大海里暴风雨中的小船。地下传来可怕的嘎吱声,似乎就来自我的床下。出于本能反应,我来不及找眼镜就冲出房门,狂奔起来。

外面,在我前方的柏树、松树之后,在远处城市的灯光中,在海面上,整个夜晚颤抖起来。似乎一切都在瞬间发生。我脑海里,一面浮现出地震的所有残暴景象,听着地球发出的巨大声响,而另一面则迷迷糊糊的在想,为什么每个人会在夜里这个时候开枪射击呢?(轰炸、刺杀、1970年代的夜间袭击总是令我将枪击与灾难联系在一起。)后来,我想到了很多,但始终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和全自动武器的枪火声如此相像。

第一次震动持续了四十五秒,夺去了三万生命;它结束前,我从侧梯爬到楼上,妻子和女儿睡在那里。她们已经醒来,在黑暗中等待着,恐惧万分、不知所措。电路已经断了。我们一同跑到花园里,走进四周寂静的黑夜之中。可怕的咆哮已经停止,似乎我们四周的一切都在恐惧中等待着。花园、树木、这座被高高的岩石环绕的小岛——夜晚死一样的寂静,除了些许树叶轻微的沙沙声和我心脏砰砰的跳动声,这更传达了一种恐惧。我们在黑暗中站在树下小声低语,带着莫名的犹豫——或许是惧怕会有另一次地震。随后,又来了几次轻微的余震,但我们并未感到害怕。我躺在吊床上,七岁的女儿枕在我腿上睡着了,我听见从卡尔塔拉(Kartal)海岸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

接下来的几天,在经历了无休无止的余震之后,我听到很多人谈起他们在第一次四十五秒地震中的举动。有两千万人都感觉到了那次震动,听到了来自地下的轰鸣。人们后来彼此联系时,谈论的不是惊人的死亡数据,而是那四十五秒钟。几乎所有人都说,“除非你亲自体验,否则你简直无法想像。”

一名药剂师从一栋已成废墟的公寓楼中完好无伤地逃生,他的描述与另两位从这楼里同样毫发无损逃生的人一样;并非是他的幻觉:他住的那栋五层楼冲到了空中—— 他清楚的感到了这一点——然后又落到地上,坍塌成废墟。有人被惊醒,发现自己和房屋都像变魔术似的倒在一边;楼梯倾倒的瞬间,居民们已经准备束手待毙了,但旁边的楼延缓了一下它的坍塌,于是这些人发现自己被挤至到了某个角落。为了减轻痛苦,他们拉着彼此的胳膊;后来,从废墟里发现的尸体也证明了这一点。所有东西——碗碟、电视、橱柜、书架、装饰品、墙体挂件——全都扭曲变形,还有疯狂寻找彼此的母亲、孩子,叔叔和祖母们,他们绝望地发现自己总是撞到说不上是自家的哪样东西,还被抛到了不知何处的墙体之间。那些瞬间变形的墙体,使他们的所有物品散落在地。倒翻在地的家具,到处一片黑暗,满是尘土——所有这一切使家变成了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使得很多人不堪忍受。不过,在那四十五秒钟的震动里,也确实有人曾跑下几层楼梯,在楼房倒塌前跑到了大街上。

我听过很多事情,有一对祖父母躺在床上等死的;有人以为他们站在位于四层的阳台上,却发现此处已经成了底层的露台;在第一次震动开始到结束的那会儿,有人刚打开冰箱,把什么都往嘴里塞,但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全都吐了出来。据说有相当多的人在震前一直醒着,站在屋内某处。另外一些一直在黑暗中挣扎,直到被恐惧的颤抖击垮,摔到在地板上,寸步难移。还有一部分人,说他们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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