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战部队“女兵演义”

“风吹日晒就是我们的化妆品。”一个多月的特战训练,使得很多女兵眼下颧骨处最嫩的皮肤,已经晒“糊”了,掉了一层皮,长出粉色的新皮,再晒伤一天,就又“糊”了。

责任编辑:姚忆江

女兵们正在排练节目。(张正举/图)

(本文首发于2017年9月28日《南方周末》)

指导单位:广东省国防教育办公室

南方名记 姚忆江工作室出品

主创:南方周末 姚忆江

 

“第一次练习倒挂我真的不敢下去,抓住栏杆迟迟不肯放手,最后还是教练把我‘踹’下去的。倒挂在空中,不敢睁开眼,眼泪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风吹日晒就是我们的化妆品。”一个多月的特战训练,使得很多女兵眼下颧骨处最嫩的皮肤,已经晒“糊”了,掉了一层皮,长出粉色的新皮,再晒伤一天,就又“糊”了。

南部丛林,有一支特殊的女兵群体。

她们本是一群大学生,平均年龄22岁,最小的仅为19岁,应征入伍后加入特战部队。与特战结缘三个多月,吴文娇和战友已经被称为“火凤凰”。

吴文娇,是这支大学生女兵群体的负责人之一,她是南部战区陆军第75集团军某旅指挥通信连副连长。

“在指挥通信连里组建特战队,这是军改后适应保障向战斗转型的需要,我和连长张二涛心里‘都没底’。作为一名特战队员,训练标准、军事技能要求跟一名通信兵相比,有很大的差距。”吴文娇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女兵们的第一件事,把原来的齐肩秀发理成“锅盖头”,颇像《摔跤吧!爸爸》中的情节:男主人公为了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培养成摔跤手,剪掉了她们的头发。上等兵吴昌洁说:“一开始感觉挺丑的,走在路上都感觉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你。”

“锅盖头”只不过是她们特战路上的第一步。由于没有特战基础,这群二十来岁的大学生女兵,只能从零基础开始。

“把哭声调成静音”

来军队之前,和很多同龄人一样,她们打扮俏丽,是许多人眼里的“娇娇女”。

“军改”过后,2017年5月,这群由装甲旅转化为特战通信的女兵,自愿递交申请书,请求参与特战训练。

在实战化要求和强军目标的现实面前,集团军领导同意了这一申请,准备了一个多月,让她们与特战标兵连队“白刃格斗英雄连”结队互建,一支女子特战队得以成立。

在吴文娇的世界里,她们一点都不特殊,和男兵一样,抡大锤,驾战车。

通信工作既是一项体力活,也是一项脑力活。很多时候,通信队员像棋子一样遍撒神州大地的雪山、草地、江河、林海,“双脚走天涯”。

和人类的感官一样,指挥通信连就像军队的感官,要将战场之上的信息看得清清楚楚,传播得明明白白,并非易事。

刚开始,作为女子特战队指挥员,吴文娇除了武装越野勉强及格外,其余特战内容闻所未闻。可是,女兵们个个都看着她。

吴文娇只好自己学,再教女队员。攀登、倒挂、潜水……每个项目,她只能硬着头皮第一个上。

为了突破自己的生理瓶颈,晚上收队之后,吴文娇会到操场上单独给自己“加餐”跑。现在,吴文娇每小时已经可以跑十三公里左右。

体能,对许多女特战兵来说,都是一门“苦差事”。

23岁的杨敏来自广东,是家里的独生女。2014年,她考上了警校,读了一年还是忘却不了自己的“军旅梦”,来到了部队。因为颇有几分男子气概,说话又干练,战友们亲切地称呼她为“敏哥”。

“三公里、五公里越野跑我都可以,八公里以上,我前段时间一直适应不了。”那段时间,对杨敏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杨敏不愿意让南方周末记者看她手上的伤口,迷彩服掩盖了很多伤病。可在杨敏眼里,这些都已再正常不过。

和杨敏来自同一地方的文晓曼,回忆起第一次练习倒挂的情景,依然记忆犹新。

现实世界中,“倒立”对许多人来说,都很难做到,更何况像蜘蛛侠一样,倒挂在空中。“当时,我真的不敢下去,抓住栏杆迟迟不肯放手,最后还是教练把我‘踹’下去的。”文晓曼笑着说,“倒挂在空中,不敢睁开眼,眼泪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哭,是那个时候她们克服恐惧的一种本能反应。文晓曼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慢慢地,我开始觉得,成长,就是把哭声调成静音的过程。”

2017年的一天,大学生战士王婷担负首长机关的通信保障任务,一位机关领导匆匆走来,询问她一个不常用的电话号码,由于专业知识不牢固,她一下子懵了,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那个时候,我被分配到通信,我非常不情愿,总是马马虎虎。”刚到部队的时候,王婷变得孤独、无助,只能与书相伴。在女兵的圈子里,她显得格格不入。王婷逐渐萌生了退伍的想法。直到特战旅的成立,王婷被彻底改变。

在采访时,王婷始终都把笔记本拿在手上,笔记本里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王婷说:“我还从没把笔记本拿给其他人看过。”

在她允许下,南方周末记者翻开了其中一篇日记,那是她特训第一天结束,文中写道:“2017年6月12日,训练紧锣密鼓,让我真正体会到了充实,是的,因为这充实里面包含着自由。”

自称“文艺青年”的王婷,还是喜欢用笔写下自己的心情。只不过,与以前不同的是,对待军旅生活,她开始认真起来,和战友一起投身于强军实践中。

某一天,特战女兵被带到了一栋4层楼高的破旧房子面前。看过特种兵电视剧的她们,迅速意识到,她们也要凭借绳子、技巧和力气,爬到屋顶。

谁第一个上?王婷站了出来。

握住绳索,她根据刚学到的战术要领,开始往上登。刚开始还很顺利,但爬到一半的时候,王婷往下看了看,一时之间,高度给她带来的恐惧袭来。“我眼花了,出现了重影,无依无靠中,我只有紧紧抓着绳索,哭泣着,足足有一分钟。”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恐高?”吴文娇有些生气。

“因为不需要说,我直接证明就好了。”王婷认为,只有迈出第一步,才能克服恐惧。

回到地面后的王婷,觉得踏实了,心却更加难受。“我是第一个爬到这么高的人,再坚持下就上去了。”

这种不服输的性格,很多女兵身上都有。在吴文娇看来,女孩子在这方面甚至比男性都强。

女兵在进行滑降科目训练。(张正举/图)

“风吹日晒就是我们的化妆品”

2013年3月3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支女子特种连,在原北京军区第38集团军某特战旅成立。女性特战队员身份特殊,在未来战场上具有许多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与男性特战队员有效地形成互补,因此女特种兵越来越受到重视。

吴文娇带过男兵,也带过女兵,她知晓这两者之间各自的优势。“女兵的心思更加细腻。”吴文娇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进行格斗训练的时候,谁站在第一列,女兵们会有想法的。”

为了保证公平,吴文娇常常会让每一个女兵单独演示训练课目,“谁做得更好,一目了然。”杨敏也说:“我们有一股不怕输又好胜的劲。”

指挥通信连二班班长金凤发现,在具体的模拟演习中,女兵的协调性和柔软性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

2017年的一天,男兵和女兵被同时派去系和解绳结。同样的时间,女兵系的绳结又多又安全,在解绳结时,她们依然迅速。

看着忙得手忙脚乱的男兵,女兵们笑了。

尴尬的时刻,也的确有过。手递手传炸药包是她们军事训练中的课目之一。在22秒内,每位女兵都要来回传递,在离炸药包爆炸还有6秒时,才能将炸药包扔入带水的坑内,然后跑上三步迅速卧倒。这种零距离的死亡接触,对任何人都是一种考验。

据特战女队员下士杨付帆回忆,前不久,一位第一次参加训练的女兵,由于慌张,在应该把炸药包扔入坑内的时候,没有扔,等反应过来时,再随手一扔,炸药包没有进入坑中。“当时,把大家吓坏了,我们比平时多跑了一步,迅速卧倒,才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心理关,是特战女兵必须突破的关卡。为了锻炼胆量,特战女兵们不得不去尝试一些她们原来恐惧的事情。

已经可以熟练地进行杀蛇取胆的罗科梅,回忆起刚才抓蛇的情景,平静地说:“蛇的皮肤很滑,黏黏的,骨头很硬。”

为了杀蛇,她们先从杀猪开始练手。第一次杀猪时,罗科梅拿出匕首,战战兢兢,在战友已经把猪拴住的情况下,一刀进去,整个人像钉在了地上一般,半晌都没有恢复。

杀猪、杀蛇不仅仅是为了“练胆子”,更是让她们能够在极端恶劣的野外环境中,找寻到食物。

女子特战队中,年纪最小的是一位来自四川的姑娘。她叫罗涵,在她从家里带来的物品中,有一瓶防晒霜,可她从来没有用过。

“男兵黝黑一点,大家可能会觉得那是帅,女兵黑一点呢?”罗涵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只不过,既然选择了当兵,有些不得不舍弃。”

实际上,一个多月的训练,使得很多女兵眼下颧骨处最嫩的皮肤,已经晒“糊”了,掉了一层皮,长出粉色的新皮,再晒伤一天,就又“糊”了。

用不了防晒霜,化妆品也很少用。文晓曼打趣道:“风吹日晒就是我们的化妆品。”

每到假期的时候,金凤都会穿上自己钟爱的裙子。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那个时候,我发现,其实我也可以这么美。”

2017年7月,经历一个多月的集中训练,女兵们的表现给首长以强烈的“震撼”,也让曾经“低看”她们一眼的男兵佩服不已。

很快,这群大学生女兵中,就有两位首次亮相“科瓦里-2017”联训国际赛场,吴昌洁是其中的一位。在澳大利亚进行激流勇进科目时,她跳入激流,迎头遇到一浪,迅即被拍到河底,撞上石头,一下子失去平衡,她努力将身体调整,迎头又是一浪,右臂被打到后背。河流湍急,差点儿把她冲到不远处的瀑布下面。“我硬是拖着脱臼的肩膀奋力游向岸边。短短不到六七米的距离,仿佛是我这一生中最煎熬的时光。”吴昌洁说。

正是凭着军人这股韧劲,在8月30日闭幕式上,她被授予象征澳军四项精神之一的“尊重”奖杯。南方周末记者见到她时,她的右臂还打着石膏。

“训练时,在她们身上,看不到和男兵的区别,她们敢于和男兵比拼。”吴文娇说,“身上裹满泥浆后,生理上的差别更看不出来。”

在金凤看来,和男兵相比,情感更为细腻的女性对家的眷念也更为浓烈。

“看到火车就感觉是去往自己的家”

对军人来说,他们往往有两个家,其中一个,就是他们所在的军营。

2013年,金凤参军入伍到了某工兵团,成为团里历史上第一批女兵。那个时候,金凤在团里是“宝贝疙瘩”,更是团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下连不久,金凤就被选入地震救援队,成为这支国家救援力量的一员。

到一线救灾,去国外维和,是金凤最大的两个梦想。2016年6月,团里选拔骨干参加中美两军人道主义救援演练,金凤一路过关斩将,成为实兵演练中唯一亮相的中国女兵。

然而,就在演练期间,因为编制体制调整,金凤所在团的女兵成建制转隶到某装甲旅。赛场上的金凤得到这个消息,她感觉像失去了家一样。“真的没想到,我当初参赛离开部队,竟成了永别。”

金凤来到新的部队,吃第一顿饭的时候,尝了回锅肉,她就哭了。一样的菜,对金凤而言,却已物是人非。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的梦想破灭了,感觉从巅峰跌落至谷底。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像白纸一样。”

来到特战旅后,看着身边的战友刻苦训练,金凤有了危机感和紧迫感。很快,她又适应了特战的生活。她说:“这支特战旅让我又有了家的感觉。”

照顾好了部队这个“家”,吴文娇个人的家,她却时常不能兼顾。

如今,吴文娇已经两个月没有回家,想到自己两岁多的女儿,一向坚强的她,哽咽起来,回忆起前不久一个她和女儿交流的片段。

“我这周没空回来了,你想妈妈吗?”吴文娇在视频里对女儿说。

“不想。”女儿对吴文娇说道。

“为什么呀?”吴文娇有些失望。

“因为妈妈说了,她很忙,没空理我,我也没空理她。”女儿告诉吴文娇。

虽然女儿这样说,吴文娇知道,女儿是想她了,因为每次回去,她到哪儿,女儿都会黏着她。“每次要走时,我都会把她哄睡,然后悄悄离开。我婆婆告诉我,每次女儿醒来,都会哭很久。”吴文娇抹掉了眼角的泪。

2017年“七夕”,吴文娇没有收到丈夫送来的礼物,她有些“生气”。“看来他当真了,过去他每次送我礼物,我都会表现出‘不感冒’的样子。”说起同为军人的丈夫,吴文娇满心在笑。

除了吴文娇,其他大学生女兵都还没结婚。对她们来说,家就意味着自己的爸妈。

在军队里,报喜不报忧是一种常态。“每次回到家,我妈见到我就开始哭。为了不让她担心,我会把身上的伤刻意藏起来。”金凤说。

在金凤的朋友圈里,每隔一段时间,总能发现几张她父母的照片。2017年5月21日,她在朋友圈里写道:“四个年头,我长得快,父母老得更快。我的家人,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爱你们。”

当年,王婷“想从军”的提议,惊吓到了她妈妈。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在大学一年级结束后决定从军。她妈妈并不同意,总觉得女孩子不用吃这么多苦。好强的王婷,最终还是说服了妈妈,对她来说,军旅生活有着不一样的诱惑,能使她体验和同龄人不一样的生活。

2017年8月,在义务兵役即将期满时,由于特战队的成立,王婷再次选择留在部队,参加特战训练。尽管家人希望她退伍回去继续完成大学学业,但她的改变与进步,使得家人最终还是同意她留下来继续圆军旅梦。

在王婷眼里,妈妈就像她的“闺蜜”。和其他战友不一样,她会和妈妈分享自己的军旅生活。“家,一直就在我心里。”

19岁的罗涵,从军一年零两个月。按照部队的规章制度,无特殊情况,义务兵两年内都没有探亲假。离家在外,免不了思乡之情。在夜里,罗涵有时候会睡不着,思念就会向故乡生长,闭上眼睛,就会出现家乡的山山水水。罗涵说:“有时候,看到火车,就感觉它是去往自己的家。”

网络编辑:小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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