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慢车

中国  南京——上海　四川省犍为县芭蕉沟——石溪镇

２００６年，全球因飞机尾气造成的温室气体排放量占全部排放的４．６％，是２０年前的２倍；预计３０年后，飞机尾气造成的温室气体排放将再增加１倍。相比之下，铁路旅行造成的每人每公里温室气体排放量仅为飞行的１ ／ ３。可以说，乘坐火车是一种更“绿”、更贴近大地的旅行方式。
与铁路这种公共交通方式相比，自驾游是一种更私人、更休闲的运动，也更有挑战性。

　  黄昏的时候森林开始起雾，火车咯咯答答的响，轻轻地摇晃着，透过灰蒙蒙的双层车窗，大兴安岭森林山丘模糊起来。这是从内蒙古根河到满归，车厢里烟雾弥漫，有人在打牌，高声笑骂，有人就着烧鸡喝白酒，偶尔有列车员过来，左右看一看，趁人不备也跟着抿一小口。和对面的乘客示意一下，就能二人各执一头合力抬起沉重的车窗，山风和着内燃机车的烟尘味一下涌进来。
　　这并不是很久以前，四年后，在南京，同样在火车里，手里拿着Ｄ字头的动车车票，没有人挤人的寻座，没有人拉着车窗告别，没有抹把汗拧开大玻璃瓶饮水，也没有一落座就有人问你是学生吧到哪儿下车。车厢里吹着徐徐冷风，安安静静的，看来浅色调的车厢内饰和从里到外的整洁能改变人群的举止，加之印在座位前的友情提醒，人们都变得温顺讲秩序起来。这是刚运行的车组，大家都很好奇，有人在合影留念。火车刚一启动两边的景物便迅速往后倒，像抛弃一样决绝。“哟，真快。”连赞叹都是小声的。窗外是苏锡常地区，田野不多，更多的是白色的厂房，一棵棵高压电塔在４月的雨季冷冷地丈量着这一切。火车提速了，但仍运行在原有轨道上，二者都有点不适应，车身摇晃得挺厉害，车速越来越快，平日的参照物无效了，树木，电线杆，广告牌糊成一片，像记忆一样纠缠不清，于是有人眩晕了，甚至跑到厕所里去吐。厕所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不能从下水道看到刷刷移动的路基。有一节头等车厢，里面更安静，人们举止谈吐略有不同，抬一下头便假装没看到我的拍照。列车员都是年轻人，健康积极，看得出上面对外貌的统一要求。年纪大的普遍出现在售票、安检、检票岗位，表情不佳，写着倦怠。常州，不停，苏州，不停，昆山，不停，列车无视这些大站，狂奔而去，舍我其谁。从南京冲到上海，不过两个小时。同样的动车，从北京冲到上海，也不过十个小时。从本月起，这样的高速列车以北京、上海为中心辐射全国，快速搬运着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温顺的乘客到各地。
　　如果常坐广深线，或是从香港市区到新机场的快线，或是日本的新干线，这样的火车这样的气氛司空见惯，本来公共场合不就是安安静静的么，本来陌生人相遇不就是带着点矜持的距离么，或是避免目光的直接接触，经济发达的地方都这样。有意思的是变化过程，树木如何变成电线杆，人群如何由拥挤到疏离，田野如何成为厂房，还有一时看不清的多变表情。
　　复杂的体验在于多样性，并集于一体，迅速切换，因为这是在中国。去年的这个时候，从广州搭飞机去和英国面积差不多大的四川，再转乘出租车，司机表情狡狯，侃好价后半路又抬价。再转乘公交汽车，过江轮渡，摩的，把交通工具进化史倒着捋一遍，为的是去看看犍为县最后的窄轨蒸汽小火车。那列每日运行在２０公里长有不少老旧苏式建筑的山沟间，啸叫着喷白烟黑烟的铁皮家伙。每天都能看到有人追赶着火车递给列车员一把菜，叮嘱着带给下一站的某某。或是火车突然急停，有个列车员跳下来拣被风吹掉的帽子。还有一节车厢是人猪混装，为的是让主人放心牲口，只不过猪票９元，人票３元。车里所有的乘客都互相熟识，言谈亲切，火车钻山过洞，窗外绿意盎然，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据说要不是欧美的蒸汽车迷们屡屡来参观，这条线早就拆了。摄影家王福春摄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火车上的中国人》中的场景现在也不多见了，那是火车版的《清明上河图》，有人集体打麻将，有人在作祷告，有人发疯，有情侣挤在同一张硬卧铺上。同样的绿皮车，去年从郑州到乌鲁木齐，拉着一车农妇去新疆摘棉花。一早把迷迷糊糊的我叫醒的是列车广播，还一直把我叫醒到上世纪８０年代：“列车开始广播，现在播放歌曲×××，歌中唱道……”
　　火车真是一个能铭记一些事情的道具，它是一个坐标。这个移动的家伙天生就带着离家，路途，远去，改变等符号意念。飞机能么？全世界的机场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国内更厉害，城市都是一模一样的：广场，步行街，新开发区，楼盘广告，创卫口号。标准才有效率，才能更快到达目的地：“请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