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声记】大地的蜂巢

时至今日,民谣的音乐野心哪里去了?爱心浩荡,野心消失。然而必得以美学的更大野心才能承担大地更沉重的负荷,那才是真正的甜蜜的负荷。民谣,是大地的蜂巢。

台湾怎么那么多民谣?罗大佑胡德夫是民谣,而陈珊妮陈绮贞张悬也是民谣,林生祥是民谣,而苏打绿也是民谣,民谣这个什么都可以往里装的大筐也因为定义太宽泛而变得意义不大。尽管流行歌用文艺腔重新武装成为小资的呢喃,眼下都可以升级为民谣,但所谓民谣,似乎总应关乎民间民风,关乎脚下的土地。

台湾发达的现代民谣史,一开始是现代化大潮的乡愁后遗症,后来则是城市生活扩张带来的小资梦游症,前者疏离城市,后者沉迷城市,两样都比大陆领先了一个时代周期,因而大有市场。民谣往往是城市与乡村、与土地间的对话,不过台湾的城乡差距和断裂远没有大陆严重,且不说如今知识青年下乡返乡蔚为潮流(林生祥便是典型),小资青年开车一会儿功夫,也就从咖啡馆一头扎进田野了。

因此,罗大佑、胡德夫、林生祥、浊水溪公社、陈珊妮、张悬、吴志宁等人汇集于同一张民谣专辑也就毫不奇怪,这是一次轻松的周末野炊。他们响应的,是已故乡土诗人吴晟的召唤,全部歌词均改编自吴晟的诗。周云蓬唱过海子的《九月》、万晓利唱过顾城的《墓床》,但还没有哪位诗人像吴晟这样有这么多诗被谱成歌。

台湾乐坛与诗坛向来有合作传统,李泰祥做齐豫首张唱片时特别请罗门、罗青、蓉子等诗人写词,余光中也时常特别为曲家作诗(如《乡愁四韵》)。这张名为《甜蜜的负荷》的诗与歌专辑允许适当改编,不过于拘泥原诗而为音乐留下独立空间,林生祥和浊水溪公社还改编成台语版。

一个多月前曾到台湾美浓林生祥的家做客。他家附近是台湾乡土文学之父钟理和的纪念馆,那启发林生祥的山、水、人,也曾启发过钟理和,林生祥不久前曾在这纪念馆门口的小广场上演出——他的背后有如此源远流长的传统,从钟理和到吴晟。林生祥带我认识了正在整理花果的钟理和之子,还认识了一台老拖拉机——它曾在《菊花夜行军》一歌中轰鸣,而不远处,就是那个经过民众10年抗争,终于没有建成水电站的美浓水库。

在林生祥家中听黑胶,我们先听了鲍勃·迪伦的《爱与窃贼》,再听罗大佑《家》专辑,第一首歌便是《吾乡印象》——此歌的歌词正来自吴晟,因此也理所当然地成为《甜蜜的负荷》吴晟诗与歌专集的开篇之作。最后,尽管林生祥并不喜欢留恋旧作,我还是请他放了经典的《菊花夜行军》。林生祥还有一张崔健早期作品的黑胶《一无所有》,与罗大佑的《家》一样,以其对民族器乐的创造性运用启发过交工乐队,而一曲《吾乡印象》简直堪称交工和林生祥音乐上的血脉源头。这就是为什么这张吴晟诗与歌集以《吾乡印象》开篇而林生祥的《晒谷场》紧随其后。《吾乡印象》中的二胡、月琴、巴乌、古筝、笛,与电吉他贝斯合成器交融营造的深远意境放在二十几年后的今日依然鹤立鸡群。虽然还有林生祥与之一脉相承,他甚至和罗大佑一样与日本乐手密切合作,但一个林生祥实在太少。

而这就是这张《甜蜜的负荷》的缺憾:虎头蛇尾。林生祥的《晒谷场》从三弦到琵琶妙趣横生,但这只是一首中规中矩的小品;胡德夫的《息灯后》同样只是中规中矩;浊水溪公社的《雨季》有动人的副歌,但也算不上他们的佳作;陈珊妮则完全是失手;张悬超水准发挥,用Mazzy Star来唱乡土诗还是挺有趣的。

真挚的感情,草根的理想,优美的旋律,这似乎就是民谣的神圣三位一体。但除此之外,罗大佑的《吾乡印象》分明证明民谣在音乐上还完全可以做得更多走得更远,但时至今日,民谣的音乐野心哪里去了?爱心浩荡,野心消失。然而必得以美学的更大野心才能承担大地更沉重的负荷,那才是真正的甜蜜的负荷。民谣,是大地的蜂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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