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真】复制的“神话”

2008-06-26

火柴般高矮的小兵马俑在盒子里或跪或立，微缩的铜车马金光四射，刺着你的眼睛。“45。要不40？便宜些，想要再便宜些嘛！”她们追在你的身后。

南方周末记者徐楠翁洹通讯员张晓理摄影报道

责任编辑：李楠

6月18日，西安市文物局文物稽查队等部门将收缴的14000件劣质“秦俑”仿制品和1700套模具悉数销毁。这些仅是临潼区文管会联合公安、工商、质监等部门整顿一年多以来收缴的一部分。截至目前，临潼区已取缔非法生产厂家70余家，捣毁非法窑90余座，没收伪劣产品3万余件。

从这一连串数字望过去，兵马俑博物馆外面的日常图景通常是这样的：在硕大的白色秦始皇雕像下，女人们坐成一排，瞅准经过的游人就凑上前去。一边一个盒子，分握在两只手中，唰的一下托到你跟前。

火柴般高矮的小兵马俑在盒子里或跪或立，微缩的铜车马金光四射，刺着你的眼睛。“45。要不40？便宜些，想要再便宜些嘛！”她们追在你的身后。

女人们的背后，站着更多靠兵马俑来讨生活的人。

据一位1984年就开始烧制仿古兵马俑的当地人介绍：20年前，“吃这碗饭的人大概也就几十个，现在，几千个也不止”。

在千里之外的另一座汉唐故都洛阳，位于北邙山上的南石山村，332户人家如今几乎无人不烧唐三彩。这个村的三彩制品，覆盖了全国同类市场的80％，年产值达千万元。

当地人曾经用“漫山遍野”这个不无夸张的词汇，来形容本世纪初仿制唐三彩在这个旅游城市的弥漫。

洛阳美陶公司的销售记录中，有这样的记载：1984年春节前，万余件唐三彩马运到上海，原定一周售完，可销售人员不到3天就急电公司：“快速空运一万件!”上海的柜台被挤破，以至于公安部门出动警力为排队者发号。类似的一幕，也在成都、大连、广州等地上演。

于是，南石山村一半以上的人家，在上世纪90年代垒起了陶窑。

1998年，兵马俑博物馆在台湾的一次展览名声大噪，做了十几年兵俑的大秦复仿厂拿出了全部的库存依然供不应求，从此揭开了兵马俑仿制模型的全新行情。

一切，都在被旅游和考古的空前市场所改变。

南石山村祖辈烧制唐三彩的高水旺，因为产品出厂后被拿去当作文物出售，拘留4天。他的复仿厂由此更加名声大噪。

当它们被当作饰物摆上案头，被作为礼品往来赠予。“体形端正，面目清晰，棱角分明，合缝严密……”今天,这是贴在复仿厂墙上的验收标准,一切是为了商品的销售。

在复仿厂里，年轻的女工们喜欢用手机播放音乐。于是，氤氲难辨的唱词和重金属乐器的伴奏，在成行成列的兵俑们之间飘荡。

短短几十年，国人的灵魂世界经历过数次颠覆。今天，人们可以面无表情地坐在加工流水线上，制作一个个泥胎的身体部件。在日复一日的仿制中，陶俑的面目越来越逼真、生动；但我们与祖先之间的精神距离，却走在另一条路上。我们可以精确地复制这些“神话”，但是，我们能精确地保持它们的神韵吗？

在2003年，秦兵马俑博物馆馆前服务区商业用地40年的开发、经营权，卖了9980万元。承建方估算每年的净利润3063.36万元。在洛阳孟津县朝阳镇沿街而行，墙壁、门头等随处可见的醒目“高仿唐三彩”标记，许多成箱的仿古唐三彩制品正欲装车出行，据村民讲，这些产品在北京、上海等城市都销得不错，市场需求可见一斑。据悉，“洛阳市唐三彩烧制技艺”已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推荐项目名单。

文物古迹的商品化，本身无可厚非，某种意义上讲，它也是使传统文化延续下去的一种方式，同时，它为越来越多的后人提供了生计，使祖先的“荫庇”延宕至今。然而，充斥其间的庸俗的商业复制，却难以使绝代风华再现，更多的只是强烈的利益驱动。从器物到建筑，从园林到城郭，已经有太多的“假古董”盛行于世。在公开的说辞中，它们是“传统文化”，是盛世写照，是复兴的气度。它们的背后，是大量的土地，是旅游产业，是样板工程，是遍布寻租空间的建设项目。

无论悍勇的大秦古风，还是华美的汉唐气象，任何回忆都需要载体与符号。成批的复制和售卖，使这些承载着苍凉历史的面孔，甚至显出几分荒诞。

在以前的一些低劣的洛阳复仿作坊，是将买来的好产品用钢锯锯开，翻模后再造。

库房的架子上，一排排西域武士面对着大唐仕女，虎视眈眈。而顾盼生姿的丰满女人们，则可能齐刷刷地面朝着正在嬉笑怒骂的说唱俑。“这个搭台，那个唱戏”的话，已经说了多年。当我们的祖先也开始扮演搭台的角色，历史便无法不现出荒诞。怎样深化传统工艺品的商业化运作，使其更好地向市场化、产业化和品牌化良性发展，应当是我们面对着祖先留下的“神话”啧啧赞叹的同时，还要清醒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