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草的战争

（本文首发于2018年8月9日《南方周末》）

我在美国第一次买房时很激动，比租住房空间大，还可以有一间屋作书房。等到春暖花开时，享受的同时，麻烦事就来了。那些麻烦基本都跟草坪有关，跟草比起来，其他的都是小事。

以前住出租房，从来不用割草，都是房东负责打理。那时我对割草没有任何认识，看到邻居割草，再看自己家的草坪“长势烦人”，实在有碍观瞻，赶紧去买了台割草机。虽然房子和地都是自己的，但割不割草可由不得你，草太长或者杂草过多，邻居可以报告政府，然后你就会收到警告甚至罚单。

那个房子草坪不大，地势也平坦，割草不算太费劲，每周花两个小时割草，也算锻炼。真正的麻烦不是这两个小时的“锻炼”，而是无休无止地除杂草。

那些杂草有十来种，到现在我也只能叫出三四种的名字，比如蒲公英、蟹草、酢浆草和车前草。开始时，我没有除草经验，看到一棵就用手拔掉。效果是很好，立竿见影。不过蒲公英根扎得深，拔掉之后不久又发出来。蒲公英开花结果后，种子被风吹散，飞得到处都是，所以草坪上最常见的就是蒲公英。我曾看过蒲公英毛茸茸的种子在空中滑翔的场景，确实挺好看的，它让我想起小时候唱过的歌：“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和悲伤”。我确实不知道蒲公英的快乐和悲伤，但我知道它给我带来多少烦恼。有一次我出门度假两三周回来，发现门前的草地看上去像培育蒲公英的菜地。

蒲公英确实是可以当菜吃的，不过美国人不吃。以前公司有位东北同事，做过腌蒲公英带给大家吃，味道还不错，挺有嚼劲。看来她家草地上的蒲公英也是“大丰收”。我曾起念把草地上的蒲公英挖出来做菜，一打听制作工艺极其繁琐，便怏怏作罢。

等我好不容易用“绿色环保”的手工操作除去了蒲公英，赫然发现被蒲公英遮掩的蟹草。蟹草根须横着蔓延，就像螃蟹横着走一样，这大概是“蟹草”名字的由来。蟹草长得很有欺骗性，小时候它长得像正常的草，然后就开始疯长，叶宽体胖，掠夺生存空间、土地以及阳光，周围的小草被虐得面黄肌瘦，就像缺水、缺肥的韭菜，随时都可能死去。拔蟹草的技术难度相当大，因为它的根系太长，好草也受牵连被拔出来，真有点株连九族的意思。蟹草被拔除的地方空空荡荡，露出丑陋、蓬松的地皮，就像瘌痢头一样。

酢浆草则是另一般“风情”，它看起来像紫云英，只是它的花是白色的。嫩绿的圆形叶片，配上白色的小花，如果养在花盆里，倒也不难看。只是它不该出现在草坪上，就像一朵花不该出现在地毯上。酢浆草看似弱不禁风，叶茎稍一用力就断了，但它的扎根法明显是学蟹草，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根系不仅长而且扎得深，兼具蒲公英的深扎根技术。相对来说，车前草比较容易处理，看上去像棵菜，体积虽不小，但随手就可以连根拔掉，而且不会无赖式地胡搅蛮缠。

有一次我正在拔草，一边拔一边骂娘，可我不知道是在骂谁的娘。对门的老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也许他在家门口已经观察了我一阵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过来指导。他说我这么除草不会成功的，应该去买除草剂。我问除草剂不是把所有的草都杀死了吗，他说草坪专用的除草剂只杀杂草。

我马上行动起来，按他的指示去附近的店里购买。除草剂就摆在店外搭起的帐篷里，大袋、小袋、大桶、小桶堆积如山，看来需求量很大。我买了袋除草剂，一丝不苟地按照使用说明把那些五颜六色的颗粒洒在杂草丛生的地方。化学方式确实比物理方式管用得多，一周之后草地上嚣张的各类杂草们就蔫了下来，再过一两周，好草长出来了，这才看上去像草地，而不是一块濒临荒芜的菜地。

可惜好景不长，我割草时发现杂草又在别的地方长出来了。这回我有经验了，直接上药，把杂草扼杀于萌芽状态。此后，我跟杂草就打起拉锯战。

几年后，我们换了个房子，新房子的草地面积要大不少，还带坡度，我割过一次草就放弃了，工作量实在太大，只好交给割草公司。

不过面对杂草，我信心满满。买了好几袋除草剂，看到杂草就撒，然而，效果很不理想，杂草此起彼伏，依旧疯长。第一年我对草坪的治理完全失败。

我没有放弃，心想大禹治得了洪水，我就治不了这一方草地？第二年，我做了精心准备。开春前，草还没发出来，我就撒上了特别的春前除草剂；春天和夏天又撒杂草旺季特效药。结果还是收效甚微。

实在没辙了，我只得委托专门的草坪护理公司。看到他们的操作之后，我原谅了自己的失败。他们开来一辆液罐车，从上面拉出一根长长的橡皮管，管子前面带有浇灌喷头，在草地上的每个角落都均匀地撒上药物。每年他们来六次。当年被整治得满目疮痍的草坪在他们的照料下“青”春焕发。术业有专攻，不服不行。我那套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围堵法在小范围有效，对大面积的草坪完全没用。跟他们相比，我是鲧，他们才是大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