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丨在乞力马扎罗寻找豹子皮

“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 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海明威 《乞力马扎罗的雪》”

实在想不起到底是艾迪还是迈克说:6000米不到的山,就像爬滑梯一样,你一口气还没喘完,就已经站到了平顶上,边叹冰川、边享受照进非洲大陆的第一缕阳光了。

责任编辑:郑廷鑫

象群经过乞力马扎罗(资料图/图)

“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 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海明威 《乞力马扎罗的雪》”

实在想不起到底是艾迪还是迈克说:6000米不到的山,就像爬滑梯一样,你一口气还没喘完,就已经站到了平顶上,边叹冰川、边享受照进非洲大陆的第一缕阳光了。

一口?我数着那从肚脐眼被泵上肺叶、被抽进支气管,最后到了鼻腔和舌苔上时滚烫似火的气息,从五十口到一百口,再到更多,天上的飞星亮起又滑落,眼前却还是一片冰雪顽石的荒漠。

艾迪见我越走越慢,气也喘得越来越粗,可又硬着脖颈不愿意让他帮忙背包,叹气说:不要老去数你的步子,越数越难熬,思考下那些看不见的事情嘛。

于是我便开始在脑子里构建漫无边际的山岭江河和荒城废池:下一秒太阳会不会无预兆地蹦跶出来,眼前这个忽而风暴忽而冰雹的乱纪元就会被万物复苏的恒纪元所替代?那被马赛人称作“纳加奇-纳加依”的西主峰,会不会一转过下个崖角,就能让人忽然看见峭壁里被冻住的豹子尸体?风干了应该只能剩下一副皮和一具骨了吧,血和肉都没了,估计看起来挺滑稽骇人。

这么多人在找它,不晓得它又在找什么呢?

艾迪

这是旱季,金合欢树大伞似的影子投在乞力马扎罗(以下简称“乞力”)山脚下那片开阔的浅棕色平原上,平原上还远远地长着更多的合欢和灌木丛,被混合了砂石的飞尘罩着,显得有些朦胧。更远一些的地方起了一阵旋风,看起来像条被搭到半山腰上的土梯子。

艾迪说,“影子投在平原上”的“投(reflect)”字用得挺妙。我告诉他那是海明威写的,我只是随手借用一下。他瞥一眼我手边那本小说,扯了扯嘴角:“看来我们这些靠山而活的人,能维持生计还真多亏了Uhuru(乞力最高点)上的那一丁点儿雪呢,假如十年后这雪化光了,我们估计也吃不成这口饭了。”

那是登山的头一天下午,由我、同在孤儿院当志愿者的瑞士姑娘和一个德国中年男人组成的迷你非专业队伍,来到了山脚下几乎所有登山者都必定经过的小镇,摩什。

艾迪一手举着接机牌,圆滚的手指搭在纸皮上,像木头砧板上四根待宰的香肠,另一只手揣在沙滩裤的裤兜里,啤酒肚稳妥挡在两臂之间,拱出一座曲面光滑的小山丘。

“嘿伙计们,我是即将带领你们在未来六天里征服非洲第一高峰的登山向导,欢迎来到Kili。”

之后,32岁土生土长的摩什人艾迪开车载我们在镇上吃饭、试装备,时不时插播几则不好笑的土段子,最后在夜幕降临之前,把我们卸在了宾馆门口。

“温馨提示:爬山简单得很,登顶成功率为85%,只要四肢健全、心脏、脑筋和血压没病,吃好睡好,玩似的你会发现自己怎么就已经到顶了。”

德国男瞄了眼他那缺乏锻炼的体格和气场,一脸不满:“队长,请问你自己登上过Uhuru多少次?”

艾迪笑了,露出一小片卡在大牙缝隙之间的淡粉色泡泡糖:“上过,次数不多,也就八十多次吧。”

第二天当我们在乞力1879米的入口处再见到队长先生时,心中的问号便又多了几个。除去换了件同样菜干似的T恤之外,他的打扮和接机时一摸一样,甚至连脚上穿的,也还是昨天那双看起来快要开胶的沙滩凉鞋,只不过不是光脚,而是套了一双虎纹的棉袜子。

没有冲锋衣速干衣登山杖,要是不加那个50升的户外背囊的话,艾迪看起来就和绝大多数美剧里标配的那种胖子没多大区别。

从1800米至2700米的这段距离,登山客都需要在热带雨林中徒步三个小时左右。雨林里特有的巨树虽然替人遮了阳,却也把风挡得严严实实。我们身上汗如大潮,艾迪更是湿了个透,肚子看起来比之前还无精打采。他双手插在裤袋,随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步子左右晃动着悬在外头的那两节胳膊肘,隔不了多久就停下来往嘴里灌水、撩起T恤下摆来胡乱擦脸。

我和瑞士姑娘嫌几个男人爬得太过没劲,便自顾自小跑上到了1号营地。

一个小时后男人们才现了身。

“现在跑得飞快,到最后登顶那500米可别哭着让我背哦。”艾迪叼着根棒棒糖,吧唧吧唧地吮着,眯眼上下来回打量着我们,“不过看你们也没几斤肉,我吃点亏也能背一下。”

瑞士姑娘翻着白眼,在我耳朵旁边抱怨:早知道就不该省那一丁点钱找这家便宜的旅行社,看这下好了,来个像他这样的人要跟我们六天。

艾迪大概听见了什么,也不变脸色,笑得更黏。他肚子一挺,把胖脸凑到我们鼻尖前说:“六天哪够,要是下了山你们舍不得,我就再免费多陪kitties(小猫们)几天。”

荒漠段,从左至右依次为德国男、艾迪、瑞士姑娘和迈克(陈又礼/图)

连他身边站着的副队长迈克也听不下去,把他肩膀一撞,进了休息室。

艾迪还是笑嘻嘻,甩了一句:“OK OK,你们都是有格调有品行的人,只有我低能又俗气。6点餐厅吃饭,别太晚过来……”

厨子

两个小时后当我们看见餐桌上摆放整齐的碗盘锅碟和里头分量充足、热气腾腾的鸡汁煎土豆块、黑椒牛柳、新鲜沙拉和大片的牛油果时,说实话,有些惊艳。

艾迪已经坐在桌前,正对着手机屏幕用两根大拇指飙车,见我们盯着桌上的食物不放,又笑,边站起来边一手勾过来旁边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伙子:“这是在这一路保证我们能强健而愉快地活着的关键人之一,我们的厨师达弗克。”

年轻的厨子不说话,只是浅淡地点个头,把桌子上被艾迪碰歪的一支叉子轻轻扶正,朝我们一挥手,便从后门出了餐吧,走到屋檐拐角的阴影里,点了一支烟。其实所有营地都是不允许抽烟的。

窗外的夕阳还剩下最后一缕冷橘色的光,悬在重山和青空之间,任何时候都可能消失不见。星星却已经漫天闪烁。在马赛部落的荒凉里、刚果民主共和国的火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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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周凡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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