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彩诗人的背影——怀王攀元先生

人与人的缘分,一旦开始,机遇便会接踵而来。

责任编辑:朱又可

2001年,王攀元与余光中。(作者供图/图)

(本文首发于2019年2月7日《南方周末》)

家门口前的忘年画缘

人与人的缘分,一旦开始,机遇便会接踵而来。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雄狮画廊邀王攀元先生举办首次水墨个展在师大上完研究所的课,我赶到开幕酒会现场,已近下午五点,挥笔签名完毕,但见贺客已皆散去,展场中央木制长凳的尽头,背对我,坐着一位灰衣老者,正在低头沉思。这一定是王老了,我走上前去,自我介绍一番,顺势坐了下来,正准备对挂四周的画作,击节赞叹,恭维恭喜。不料他却单刀直入,好像要把憋一整天的话,痛快一吐:“我看你的画,是溥心畬加齐白石加保罗·克利(Paul Klee,1879-1940),没错吧!我决定拿水墨到台北来露露,就是受了你的刺激!”

十一月的台湾北部,已进入秋凉,身穿黑上衣黑长裤金黄夹克的我,闻言浑身一热,好像忽然又回盛夏游泳池畔,面对游泳教练,全身光溜溜的,只剩下一条雷内·马格利特(Rene Magritte,1898-1967)四角泳裤。那年王老七十八岁,我三十九。

近代中国油彩画家甚多,我能够读得懂又深深被吸引的,没有几个。常玉(1901-1966)的油画,是我绘画启蒙师之一。一九六○年代,念高中的我,在台北南海学园历史博物馆,初见常玉画展,惊为天人,从此再也不敢小觑中国油彩画。常玉之后,能打动我的油彩画家,除了霍刚先生(1932-),便是攀公先生。

《孤独者》水墨1942年(王攀元/图)

我初识王老大名,是在距家门口不远的雄狮画廊。时间是他水墨个展前的一个五月天,我刚获“雄狮美术双年展”首届墨彩画大奖,王老远从宜兰专程赶来看画,留下签名与鼓励的话,不巧,我没在会场,无缘拜见。宜兰距台北虽近,然因海拔3886米高的雪山山脉阻隔,必须一大早搭火车或汽车,经过曲折壮丽的北海岸,七拐八弯的绕行,花上近四个钟头的时间,才能来台北一趟。如此难得的机缘,居然被我生生错过,实在令人懊恼。

不料半年后,我们终究还是在雄狮画廊见了面。“见到要见的人,讲了要讲的话,”王老低头看了看手表,“我要赶火车回宜兰,就不一晚餐了!”我望着他灰黑的背影,钻进红色的出租车,朝着巨大的落日,飞驰而去,消逝在高楼电线纵横的街头,在台北华灯初上的时候。

我俩不见则已,一见就一连串不断见面。当年十二月二十日,王老应历史博物馆之邀,举办首次大型油彩个展。展场中,王老不但为我详细导览画作,讲述绘画心路历程,同时也对拙作诗画,多方溢美奖掖,大有收我为弟子之意。

战乱流离的传奇经历

王老生于苏北徐家洪,是富商“王牌坊”家的长房二少爷,父亲精于诗画音律,母亲喜好吟诗填词,家中壁上所挂,多为四王、八大、八怪的条幅横批,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喜好涂鸦。不过,他早岁多难,一直在生存边缘挣扎:五岁不幸失怙,家计转艰;十六岁遭匪绑票,侥幸得活;十七岁失恃,叔婶见弃;十八岁得家中佃农仆人联合长年襄助,方得入淮安中学继续就学;二十一岁升高中时,得美术老师吴茀芝(1900-1977)赏识提携。二十四岁,他努力考入复旦大学法律系,然志趣不合,进退两难,巧逢吴老师受聘入上海美专任教,遂得以半工半读方式转学美专,随甫自巴黎返国的才子画家张弦(1893-1936)习素描、油画;又得缘向刘海粟、潘玉良、王济远、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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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邵小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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