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慧怡 在缮写室中,与中世纪手抄本搏斗

“除了极度专注中产生的对时间的克服,没有什么俗世幸福值得或者可能驻留”

责任编辑:周建平

“除了极度专注中产生的对时间的克服,没有什么俗世幸福值得或者可能驻留”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2019年第12期)

2019年,包慧怡在泰国阿瑜陀耶马哈泰遗址 图 / 受访者提供

托尔金的指引

包慧怡的猫叫“毛边本”(Pangur Bán),典出9世纪古爱尔兰语修院抒情诗《学者和他的白猫》。Pangur Bán是爱尔兰文学中第一只有名字的猫,“(撸猫)也是学习,吸收它的精华。”她告诉我。

在爱尔兰读博的四年间,包慧怡一直在研究一位14世纪用中古英语柴郡方言写作的匿名诗人,其全部作品是四首共六千多行的长诗。直到19世纪中叶,人们才发现他的一份被烧过的手抄本。他的一首长诗叫《珍珠》,所以他被学界称为“珍珠”诗人。手稿在大英图书馆被妥善保护了起来,和其他的中世纪手抄本一样,学者们需要提前预约、对方发邀请信,才能在特定时间观摩。

2008年,在复旦读研的包慧怡在牛津大学交流时接触到这位诗人的现代校勘本,顿时入了迷。七年后,她回复旦外语系任教,开了学校第一门关于英国中世纪文学的专业课程。现在每周上六节课,每次备课都让她感觉充满秩序,“尤其是当我们在讲那些无用又无限的东西时。”

“珍珠”诗人的所有作品中,她最爱的一段来自《坚忍》。诗人改编了约拿抗上帝之命、被困鲸腹的故事。海是“黑暗的子宫”,鲸鱼则是怪物利维坦,约拿进入鲸腹的一瞬间,正好位于五百多行诗最中间那一行。“约拿和鲸鱼的嘴相比,就如同‘大教堂门中的一粒尘埃’。”

这一情节在《圣经》中仅有寥寥数语,但诗人让约拿在鲸腹里做了一首头韵赞美歌献给神。“赞美歌非常非常感人。‘即使我被困在这深海之底,/满心忧惧,被迫与你清澈的目光分离,/不得见你,但我希望终有一日能够/再度踏入你的殿宇’。”包慧怡背诵道。“对约拿而言,信念的歌声可以穿破鲸腹,穿破海水,穿破云层,一直达到天穹。他用自己的力量重新划分了本来对于人类来说完全不可逾越的大海、陆地和天空的边界,重新书写了一种信仰的地理。”她触到了久远的脉搏,令她不安,又很动人。

包慧怡对于虚构和远方的情结或许部分来自托尔金。小时候性格内向,上学不开心,她读《魔戒》,中土世界的精灵、矮人安慰了她。“你看到一个缤纷的世界正在打开,虽然也有潜藏的阴影,但是你本身不用承受压迫。”

在外公那阴暗、并不宽绰的书房,包慧怡遇到了各类文学作品。她将这里比喻为生命中的第一个缮写室(缮写室是欧洲中世纪制作书籍的场所)。中学时,她经常在政治和数学课乱涂乱画,按诗、小说、连环画分类,写了很多本硬面抄。她很早就认同,诗歌不一定要写宇宙真相,而可以是爱尔兰哲学家埃里金纳所说“世界是一场盛大的神显”。高一,她写下第一部中篇小说,一个人穿越回玛雅文明时代的故事。读者只有班上的一个笔友,她们都是孤僻的人,交换存着小说的3.5英寸软盘。

初读托尔金为古英语史诗《贝奥武甫》翻案的博士论文,包慧怡激动到发抖。“它(后来以《怪兽与批评家》为标题成书)是一种诗性的评论文章。托尔金没有用无数的引注、脚注去破坏一篇血肉匀停、高度自洽的学术散文,亲身诠释了王尔德‘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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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吴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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