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化 缘

在北京东路的路口,那在过去是大片的江思夏林卡,一位显然来自边远藏地的年轻僧人,以其介于宗教和民间的舞姿,默默地、不知已经舞蹈了多久。
  托钵僧这个词,即使不必望文生义,也能看出它是属于古代的。所以当远道而来的Azara,把我们遇见的那个跳舞的僧人比作托钵僧时,我很感动。Azara说,他的形象符合释迦牟尼为出家人确定的标准:不是要饭的,是给众生施舍爱的。
  那是冬日的正午,阳光温暖着每个众生,不论你有权无权、有钱没钱,也不论你有没有户口或身份证。同样,那些跟着转经的老人回家的“阿不索”(藏语,卷毛狗)、“京哈巴”和放生羊,阳光也照耀在它们身上。是的,拉萨的阳光跟各地的阳光一样,制热与照明功能,当下乃发生;但也不一样,其强烈程度使得光明与黑暗形成鲜明的对照,我见过一个喇嘛拍的照片,一束斜斜的光线,打在高墙下正在诵读经书的年幼僧人的脸上,由于光与影的效果,他那明亮的脸,恰是周围黑暗中突然绽放的美。拉萨的阳光,几乎每天降临到这个曾经拥有宗教意义的地域,如同送去最后的眷顾。但,又有谁,会更多地留意呢?
  就像在北京东路的路口,那在过去是大片的江思夏林卡,一位显然来自边远藏地的年轻僧人,以其介于宗教和民间的舞姿,默默地、不知已经舞蹈了多久。有一些驻足围观的人,但不多,看上片刻又继续走自己的路。倒是我们,被久久地吸引了。跳舞的僧人其实是化缘的僧人。他化缘的方式就是他的舞蹈。他化缘的工具只是一个装鞋的纸盒子,就放在铺着地砖的街道上,里面有几张面额不等的人民币。旁边,一个小小的录放机正放着类似于色达喇荣佛学院的僧侣录制的道歌,带有草原牧歌和说唱格萨尔的韵味;一团裹得紧紧的羊毛卷,难道是他在寒冷晚间聊以暖身的被子?
  Azara说得没错,他确实蕴含着僧伽生活中某种古典的美。我不是指他那少年俊秀的面庞。无论当时的现场还是如今的图片,他的绛红色袈裟上,错落有致地披挂着红黄蓝白绿五色绸巾;他的双足上套着两串铜铃,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而他几乎不抬眼,总是低垂着眼帘,双手捧着一条洁白的哈达,兀自旋转、踢踏、起伏,似乎当街舞蹈并非为的是讨要几个钱,甚至有这样的一层意思:给不给都无所谓。有趣的是,他脚穿一双红蓝纹路相间的运动鞋,如同好莱坞的那个蝙蝠侠披挂的色彩。
  但我的眼前,除了翩翩起舞的僧人,还有他所在的场景。那是闹市也是红尘中的一个场景,有着散发臭味的垃圾箱、出售电话卡的报刊亭、挂满红灯笼的赛康商场、张贴着时尚男女的广告牌。那个场景,一个拿着一大堆五彩气球的女人正在讨价还价,另一个女人,守着堆满各种饮料的冰柜不停地吆喝。稍远处,庞大的阳伞下,一堆堆即将过期或已经过期的商品正在降价兜售。至于红绿灯闪烁的丁字路口,各种车辆川流不息,人们行色匆匆。两厢对照,出现的是一种悖论,或者说,时下流行的一个词:吊诡。我无意表白我有多么敏锐,能够一眼看见缤纷的乱象,以及在乱象中突然出现的这个或那个隐喻。比如,当他舞蹈时,我从数码相机的镜头中看见他身后的广告牌上,手持新手机的周杰伦也在舞蹈着。
  那么,我要不要说说另一种化缘的僧人?那不应该算作“古修啦”(藏语,先生或喇嘛),虽然在拉萨的街上时常会遇到,并且被尾随着,被哀求着,被生拉硬扯着,被嬉皮笑脸着,硬要从你的荷包中讨得几个钱。有的还会给你看一张盖着大红章印的证明信,说是寺院派来化缘的,但那神情,好遗憾,分明像个假行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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