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婚姻成为坟墓，爱情真就死了吗？

面对血肉模糊的夫妻关系，《婚姻故事》保持了最大限度的温柔和温暖，并为男女当事人保留着爱的体面和尊严。

《婚姻故事》是一部关于「爱情终局」的电影。

它展示了婚姻生活的一地鸡毛，和被迫对簿公堂时残忍。

但这并不意味着《婚姻生活》就是「婚姻劝退指南」。

毕竟，面对血肉模糊的夫妻关系，电影保持了最大限度的温柔和温暖，并为男女当事人保留着爱的体面和尊严。

不像同题材的《克莱默夫妇》，《婚姻生活》没有老气横秋的戾气，它面对情感沟壑的态度，更诚恳也更平和。它审视着银幕内外的每一个人、每一对夫妻，它看到了我们每个人都渴望着爱与被爱，却最终因为性格、尊严甚至是琐碎的生活习惯产生龃龉，从彼此误解到互相伤害，最终劳燕分飞。

在导演诺亚·鲍姆巴赫眼里，他看到的是一个个充满缺陷的男与女，在人生道路上磕磕碰碰地前行，本能地寻找着幸福的微光。尽管这过程可能不尽如人意，但前行时的虔诚和努力，却理应被我们认同和感动。

作为创作型导演，影迷应该不会对诺亚·鲍姆巴赫感到陌生。

诺亚是个暖男导演，面对世界和生活的残破，以及每个人都会有的缺陷，他的电影都有一种宽厚和不忍，具象出来就是能让观众莞尔一笑的喜剧感。

在并不算出色的处女作《疯狂二十年华》里，诺亚就已经显示出这个特点。电影里那群大学毕业却对生活和工作一筹莫展的年轻人，摹刻着我们每个人初出校门时的惶恐、不安与悸动。后来在《弗朗西斯·哈》里，这种被社会抛弃的边缘感，和当事人手足无措的无力感，被处理得更抓马又喜剧，既让人忍俊不禁又心生悲悯。

即便面对废柴，诺亚依旧保持着温情，因为他懂得这颓败背后，隐藏着无尽的荒凉和无奈。所以他的电影，始终秉持着轻喜剧的风格。

2005年的《鱿鱼与鲸》，是诺亚根据自己年少时父母离婚的经历创作的电影。他为之注入青春成长期才有的喜剧戏份，并带入父母身为知识分子的自嘲，把一个本应该伤感甚至残忍的离婚故事，把玩出了豁达豪放的抽离感：没有谁因为离婚而受到伤害，哪怕是固执地选择对立的兄弟俩，也因为爱而再次拥有对方。

在诺亚看来，浓烈的爱意，和婚姻的形式，并没有必然关系。

这个信念，也传递到《婚姻故事》。但不同于14年前他在《鱿鱼与鲸》里自以为谙熟婚姻规则的状态，《婚姻故事》里的诺亚，不仅秉持「爱与婚姻并不必然」的温情观念，更有了直面残忍的勇气——这种转变，可能跟他在创作《婚姻故事》之前，为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刚与前妻打完离婚官司，有莫大关联。

这个关于离婚的爱情故事，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女性觉醒的主题：看似温柔体贴的丈夫查理，实则是个强势的渣男，既要在生活和工作上主导妻子妮可，又敢在肉体出轨时指责妻子太冷淡，但他始终听不到妻子的呐喊，直到离婚协议递到面前，才意识到夫妻关系无可挽回——电影当然有女性主义的部分，尤其女主妮可的律师关于圣母玛利亚的那段演说，简直堪称父权社会下最强的女性之声。

但女性主义真的不是《婚姻故事》的重点。

《婚姻故事》要做的，是揭示藕断丝连的情感，如何在法律面前原形毕露。

为达到这个目的，电影先撒狗粮，让男女主角相互罗列对方的优点。短暂的甜蜜过后，就转到丈夫查理视角下：妻子执意离开纽约，不想再做戏剧演员，为此俩人正在闹矛盾，但他们彼此都深爱着对方，尤其是孩子。之后妻子带儿子搬到L.A，电影就转入妻子妮可视角下：她很爱丈夫，可丈夫总是听不到她的声音，忽视她的想法，甚至能跟剧团的女同事上床，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卑微又渺小。

无论谁的视角，电影都在发出暗示：这对夫妻依然相爱，婚姻依然可以挽回。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恐怕未必。

这就是电影引入律师的缘由：当男女主角必须用条分缕析的法律，对错综复杂的情感做切割时，生活里的一地鸡毛就会被翻腾得尘土飞扬。所有那些不经意的言行举止，以及上不了台面的生活习惯，甚至是显出龌龊的不良勾当，都会成为离婚律师攻讦对方的筹码，而此前影影绰绰的可被挽回的希望，也就彻底破灭殆尽。

这似乎是在说文明的野蛮性，对亲密关系的毁灭。但又不尽然，否则丈夫和妻子对彼此的眷恋，就会成为一种表演，甚至会在事后老死不相往来。可现实却是，当两位律师在法庭代表委托人撕得龇牙咧嘴满口狗毛后，查理和妮可却爆发了矛盾以来最深刻的争吵：我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很少有电影把爱恨交织拍得这么深入浅出。

他们相互道歉，继而各自诉苦，接着彼此开脱，再到相互指责，最终怒火迸发、各自神伤——这段戏就跟查理当着监察员的面划破手臂血流不止一样精彩。倘或观众也入局，怕是也不能分清谁对谁错、孰真孰假。尤其查理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妮可轻抚后背表示安慰时，怕是不少人都误以为俩人要撤诉复合了。

但紧接着，俩人就签署了各自的离婚协议。

很显然，导演诺亚·鲍姆巴赫对这种温情与残酷相互缠绕造成的复杂性很痴迷。他相信这种情感裂缝不可能被弥合，反而会在生活里永久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只要有爱情，就会有裂缝。所以在两部以离婚为主题的电影《鱿鱼与鲸》和《婚姻故事》，诺亚都没有把矛头对准文化传统或社会制度。

在诺亚的电影里，根本就没有敌人。

或者说，他电影里的敌人，其实是我们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诺亚的电影，包括《婚姻故事》，韵味悠扬的原因。因为你找不出罪魁祸首，也找不到替代方案，只能让主角们顺其自然。观影结束，你可能会变得困惑，或是消化不良，甚至觉得它搅乱了自己的判断标准，把此前你认为再简单不过的事，变得有更多值得商榷的中间地带。倘若真是如此，那你不仅理解了诺亚对这个世界和人世的宽厚与温柔，而且也被感染得宽厚与温柔。

相比于今年其它热门电影如《小丑》《爱尔兰人》和《好莱坞往事》等，诺亚的《婚姻故事》显然没有评判世界的野心，而且也不庞大或沉郁。他用自己一如既往的温情来审视世界，即便洞穿这人事背后触目惊心的裂缝，他依旧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保持最大限度的温柔和温暖，为当事人保留最起码的爱和尊严——

在《婚姻故事》里，这就是：婚姻不在，爱却依旧。

所以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即便各有生活，前妻妮可依旧能蹲下给查理系鞋带，然后俩人转身离开。

婚姻故事 Marriage Story (2019)

类型: 剧情 / 喜剧 / 爱情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来源：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