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有兵和他镜头里的打工人

大多数时候,占有兵没有明确的拍摄主题与对象,只是遵循某种惯性,按下快门,日均成片几百张。他用十余年的时间,记录下打工人的点滴。这些照片重重叠叠连在一起,就像一串串小孔,让人们看到了一张张时代面孔,成为窥见工厂图景的时代文献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发自:东莞

责任编辑:黄剑

占有兵在他的“仓库”里翻阅收集来的资料  图/本刊记者 大食

这是一双年轻美丽的眼睛,伴随飘忽涣散的目光,黑白分明中显出沉默。占有兵举着相机,正对着眼前正在劳作的东莞女工郑婷。

郑婷手拿一个皮包,正在缝纫机前操作。她不关心上一道和下一道工序,尽管对自己负责的环节熟练异常,就像运动员有肌肉记忆一样,但依然不会做一只完整的皮包。

占有兵镜头的焦点之外,郑婷的身后,是许多密集、模糊、年轻的面孔,正在流水线上忙碌。从2006年开始,占有兵用相机记录东莞的打工生活,已拍摄八十多万张图片。

大多数时候,他没有明确的拍摄主题与对象,只是遵循某种惯性,按下快门,日均成片几百张。他用十余年的时间,记录下打工人的点滴。这些照片重重叠叠连在一起,就像一串串小孔,让人们看到了一张张时代面孔,成为窥见工厂图景的时代文献。

采访是在快门声中进行的。本刊记者跟随占有兵一起,一如他往常的扫街,走过东莞长安镇的大街小巷,也走过他经历的一个时代。

占有兵骑自行车在长安镇街拍  图/本刊记者 大食

玩具厂

​路口的店铺和推车的摊贩,在同一时间醒来。湖北人熬的八宝粥,福建人做的炒米线,湖南人蒸的小笼包,四川人煎的米粑粑,早上8点前几乎卖光。顾客是穿着黄色制服的工人,时钟一响,他们便尽数消失在街对面的长安美泰玩具二厂。

玩具厂坐落在东莞市长安镇,紧挨深圳。这家总部位于美国加州的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玩具制造商之一,旗下的“芭比”娃娃曾创下每秒钟销售两个的纪录,已有超过10亿个芭比娃娃卖向全球150个国家和地区。辉煌的数字不能触动流水线上的黄衣大军,招聘广告上明码标价,他们的基本工资是1950元。

当时薪14元的招工中介在工厂前数人头时,一架相机已经在街角拍摄将近1小时。这个十字路口是占有兵选择的主角,他计划拍纪录片,呈现这里发生的变与不变。更多具体的细节,在他的脑海中还是茫然,但行动早早走在前面,“先拍了再说。”

机器立在街角,占有兵并不担心有人拿。他对这里太熟悉了,一一指给我看:炒米线的和卖八宝粥的是夫妻俩,前几年过来的,生意越做越好,索性分成两个摊位;城管会在固定时间从一个拐角进来,小贩们赶在那之前收摊;捡塑料瓶的老师傅每次都会经过便利店,门前总徘徊着几个中学生……

占有兵身形较高,穿着大红色羽绒服外套,步伐很快,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常发出“呵呵呵”的笑声,那是拍摄被人发现后缓解气氛的好方法。

他街拍用的相机是尼康D850,定焦镜头让他更方便捕捉画面。他早已练就“盲拍”的本事,能精确计算出自己到拍摄对象的距离如何在画面中成像,“只要按下去,就没有拍不到的。”

镜头里也藏着占有兵自己的故事。他1973年出生在湖北襄樊(今襄阳)的一个村庄,高考失利后去四川当兵,1995年退伍,到广东打工。那一年,他22岁。

打工之余,他开始学拍照——为了帮着工厂拍宣传照,慢慢地,越拍越多。

拍摄是从“假装”对工业区有兴趣开始的。占有兵回忆,教他拍照的唐师傅总说,“照片中要有戏,有戏的照片才有看头。”为了有戏,他尝试从生活半径3公里以内找出路,这里遍布工业区和出租屋,能做的只有按下快门,“胡乱地拍”。

他拍同事们匆匆忙忙上班、下班,拍招工、拍体检、拍离职,看着自己和他们一起,“在流水线上手脚不停地劳作,每天加班超过3小时,青春随产品出口而逝。”

2014年12月31日,广东东莞,纸品厂的员工集体听老板讲话

拍得多了,逐渐有了头绪:拍打工生活的方方面面,属于“社会纪实摄影”。按占有兵的理解,就是记录一部分人的生活,呈现给另一部分未曾有过类似经历的人看。

玩具厂前的十字路口,有着劳动密集型产业里的特征,带有鲜明的“打工时代”特色,总让占有兵想到自己初入广东时的样子。最开始,他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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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柔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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