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荆生”,兼及运动之术

林纾为《荆生》蒙冤已近九十年了,各种新文学史的作者是否愿意还他清白,还是未知之数

责任编辑:刘小磊

林纾的《荆生》和《妖梦》两个短篇都是打击五四时期新派人物的文字,这一点是没有疑义的。《荆生》的名气更大一些,据说它是林纾敦促军阀干涉北京大学内政的见证,于是成了作者身上擦拭不掉的污点。这观点如此流行,是一次毁誉运动的胜利。杨绛先生在《事实—故事—真实》一文中说,“霍姆士(美国散文家)只顾虑到写小说会暴露自己的秘密。但是,写小说的人还得为他虚构的故事蒙受不白之冤,这一点,霍姆士却没有想到。”林纾为《荆生》蒙冤已近九十年了,各种新文学史的作者是否愿意还他清白,还是未知之数。

荆生“教训”陈独秀、胡适

《荆生》的篇幅只有两页,约一千二百字,最初发表于上海《新申报》的“蠡叟丛谈”栏(1919年2月17日至18日)。这则故事现在不容易读到,先介绍一下概要:

主人公荆生,“汉中南郑人,薄游京师,下榻陶然亭之西厢,书一簏,铜简一具,重十八斤,悬之壁间”。“简”是鞭类兵器,与“锏”字通用,可见荆生既喜读书,还好习武,有气力。作者称他是“须眉伟然”的“健男子”、“伟丈夫”。故事发生在辛亥五月某日,新从美洲留学归来的皖人田其美、浙人金心异和籍贯不明的狄莫相约到陶然亭游,在荆生居室隔壁“温酒陈肴,坐而笑语”。三人谈得兴起,恶诋前贤,力掊孔子。荆生听到这些无所顾忌的言论,破壁而入,既动口又动手,把他们教训一通。三人鼠窜下山,荆生在危阑上“拊简而俯视,作狞笑”。那三位主张废汉字、灭伦常的少年,分别指陈独秀、钱玄同和胡适,名字都对得上,这是学界共识。荆生是谁?“荆生”被指为徐树铮

《荆生》见报后不久,陈独秀即在《每周评论》予以转载,并写了编者按语,把鼓吹文学革命者扮成受迫害者,称“有人想借武人政治的威权来禁压”,这篇小说就是“代表这种武力压制的政策的”。荆生从此被阐释为武人政权或军阀的化身,而小说作者就被斥为专抱“伟丈夫”大腿的小人,“现在的屠杀者”。在诸种对林纾的责难中,最为著名的是周作人作于上世纪60年代的《知堂回想录》中的一段文字。周作人晚年境遇不顺,政治立场却正确得惊人。他断言,“荆生乃是暗指徐树铮”,然后又写道:“林琴南的小说并不只是谩骂,还包含着恶意的恐吓,想假借外来的力量,摧毁异己的思想,而且文人笔下辄含杀机,动不动便云宜正两观之诛,或曰寝皮食肉,……幸而军阀还比较文人高明,他们忙于自己的政治争夺,不想就来干涉文化,所以幸得苟安无事,而这场风波终于成为一场笔墨官司而完结了。”难道是周作人不想干犯时讳而作违心之论吗?不然。他作为《新青年》麾下的干将,新文学运动一开始,就发表过不少对林纾很不厚道的言论。《荆生》发表近半个世纪后,他又来总结性地贬损这位翻译家、古文家的人格。

为什么“荆生”就是段祺瑞的股肱徐树铮呢?周策纵在《五四运动史》中转录《荆生》一文后加上一注:“荆生影射徐树铮将军,因为荆、徐是古代密切的两州。”一部史学著作如此放心地沿用1919年新人物的旧说,实在有欠谨慎。这一解释的“版权”属于钱玄同,背后的学问和谋略都深,可惜是蔡元培《石头记索隐》(商务1917年出版)式的牵强附会。为什么荆生不是姓楚(荆楚)、吴(荆吴)乃至韩(荆州)、王(荆公)呢?

“荆生”究竟是谁?

张俊才先生早在写作于上世纪80年代的《林纾评传》中就指出,新文化阵营故意将荆生附会为徐树铮,实际上“荆生”谐音为“经生”,只是“理想化的卫道英雄的化身”。把这一思路再往前推进一步,我们会发现,“荆生”身上有些痕迹指向作者虚构的另一个自我。

《荆生》中有一些细节与林纾本人的生活经历呼应。如:林纾1901年从杭州来京,长期住宣南春觉斋,离陶然亭不远;从他晚年多张照片上看,他是蓄须的;他年轻时习武,在当地还颇有名声;荆生为孔子辩护,称他为与时俱进的圣人(“时中之圣”),林纾在致蔡元培信(发表于1919年3月18日 《公言报》,又是一份罪证!)上用同样的语言反驳对孔子的非难。林纾的《技击余闻》记载了很多民间武林高手的故事,其中《方先生》一文讲的是他师傅方世培的事迹。方为福清茶山人,练习拳技与武术二十余年,“恒教其子弟舞青铜简及铁盾”。可见林纾曾练铜简,即荆生随身携带的兵器。文末林纾交待,“先生所赠余长剑,曾镌名藏之家。”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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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莫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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