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西沟对新农村建设的启示

村民仍然热衷开会,一事一议,一议就是好几个小时,争得脸红脖子粗不稀奇。作者冷梦说,高西沟人虽然不富裕,但拥有民主权利,“让他们脸上的笑容真实而灿烂”

《高西沟调查:中国新农村启示录》,冷梦著,太白文艺出版社2007年1月,38元


  很多人知道陕北米脂出了个聚众造反的“闯王”李自成,还出了个搞政治离间的大美人貂蝉,却少有人知道米脂县有个叫高西沟的村庄。
    高西沟在中国数以万计的村庄(生产大队)里虽然不是无名鼠辈,名气却远远比不上大寨。2003年12月18日,本报记者江华在《陕西高西沟:黄土高原上的一片绿》的长篇报道中,曾提及“当年,陕西省米脂县高西沟曾是和大寨一起竞争中国‘农业学哪个’的典型村庄”。这话当然有点夸张,树谁的主动权完全操在领袖手上。无论如何,高西沟在政治上是“落败”了,只能跟全国农民一起“学大寨”。这是中国的悲剧。
    其实,各级抓农业的干部有不少人很早就体认到了高西沟的示范意义。据今年新出版的《高西沟调查:中国新农村启示录》一书介绍,早在1962年1月18日,《人民日报》就以《山区生产的生命线》为主标题报道了高西沟,并配了社论《群众自办水土保持的范例》;而此前的1960年6月,《山西日报》报道过《陈永贵——党支部书记的好榜样》,此后的1964年2月,《人民日报》宣传大寨时,发表了社论《用革命精神建设山区的好榜样》。显然,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头,在毛泽东主席的心目中,“大寨之路”比在生产技术层面搞“水土保持”的典型高西沟更有旗帜价值。
    高西沟是个自然条件极其恶劣的小山村。全村4平方公里,40座山头加21条沟,严重缺水,祖祖辈辈靠天吃饭。1958年“大跃进”时,高西沟人也开始“改天换地”。与众不同的是,别人是毁林开荒,他们却搞退耕还林还草,在改善生态环境的同时,提高粮食产量。具体地说就是,打坝淤地造粮田而不是挖山毁林造梯田,实行农林牧综合发展的“三三制”,即“造一亩林、一亩草、(养)一只羊,(用羊粪做肥)养一亩水平梯田”。
    如果说“文革”前给党中央和毛主席上书的陕西户县农民杨伟名等三人,他们提出今天我们称之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市场经济”、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类似理论和政策建议,是思想观念上的“先知先觉”;那么,高西沟的农民则早在近五十年前就开始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建设“环境友好型社会”的探索与实践。我们在理论上讲“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可是在行政实践中却忍不住要“发动群众”甚至“运动”群众。
    那么多年,我们讲唯物辩证法,批“形而上学猖獗”,可是做的却往往是我们所批的“用孤立的、静止的、片面的眼光”看问题。在“农业学大寨”的日子里,也讲“以粮为纲,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可是“大干快上”搞起来就变成了劈山修梯田,乃至围湖填海砍森林垦草地,一心想着粮食产量如何“跨长江,过黄河”。以前,我们常讲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可是在行政实践中却往往推广一种模式,偏爱“五统一”(统一思想、统一计划、统一政策、统一指挥、统一行动)。从政治上讲,以阶级斗争为纲、“割资本主义尾巴”等等搞一种模式犹有可说;种庄稼过日子,在幅员这么辽阔,自然和文化条件千差万别的中国,怎么能推行一种模式呢?我们今日搞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大的政治和社会目标可以是一个,具体的操作模式恐怕也只能因地制宜。
    高西沟人之所以能走出一条可持续的有特色的农业发展道路,就在于他们有自己的主心骨,敢于独立思考,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不盲从,不跟风。他们从未想过要与大寨“对着干”,在政治上争宠出风头;事实上,1958年他们探索“三三制”时,还不知山西有个大寨。在“黄河水利委员会”与地区水利保持局为“先治沟”还是“先治坡”争执不下时,高西沟汲取了外村的经验教训,根据自己的具体情况做出了明智的选择。“人民公社”解体,包产到户成风时,他们顶住政治压力,保留了集体所有的果树林和木材林,避免了许多地方出现的个人承包后毁林的短期行为,也为办村里的公益事项保存了一点经济实力。与其说高西沟是这个先进那个模范,还不如说它是实事求是、“独立自主”的典型。
    在读《高西沟调查》后半部分时,我起初有些不以为然:高西沟在世纪之交为了保住绿色农业的先进地位,吃了不少“小灶”。这是多少年的老把戏,由各级领导蹲的点树的旗,总是有国家财力偏心的支持。转念一想,对高西沟这样的贫困村庄,政府给予财政补助难道不是完全应该的吗?让贫困地区的农民为了生存去破坏生态环境,受害的是全民族。读到联合国粮食计划署援助的2744个“黄土高原开发治理项目”成效明显,但8年后没了人家的拨款,绿化成果就几乎前功尽弃,不禁教人唏嘘扼腕。不就一亿多元人民币嘛,不到大城市里一项大的形象工程的零头呢。时至今日,为中国的现代化作了数十年超能力奉献的农民、农业、农村,完全应该得到财政补贴。而高西沟人比别人早几十年搞水土保持,为黄河治理立下汗马功劳;作为先进模范,在人民公社时代,他们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每年超额交纳10万多斤的“余粮”,现在国家理应先“反哺”他们!  
    在走向市场经济的条件下,没有了政治强制手段做“大棒”,也没有华西村、南街村那样的第二产业企业做经济上吸附的“胡萝卜”,纯农业的高西沟之所以能红旗不倒,其凝聚力何在?靠的是革命战争年代以来一直没有中断的民主传统。高西沟的干部和党员一直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如今村里相对贫穷的不是群众是干部,这一点非常难得,能服众。而高西沟的四代村干部都是村民们用“豆豆”选举出来的,根本不存在父传子之类的名堂。迄今为止,村民仍然热衷开会,一事一议,一议就是好几个小时,争得脸红脖子粗不稀奇。作者冷梦说,高西沟人虽然不富裕,但拥有民主权利,“让他们脸上的笑容真实而灿烂”;由高西沟的村民自治,作者升华出了一个很独到的观点:建设离不开科学与民主,科学是效益(效率),民主是社会公平,当一个村庄同时拥有二者时,它才有可能前程远大。我也相信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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