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平路:在人心的峭壁之间辟出良港
关切社会议题,叩问人心;直到半生之后,蓦然揭开自己生命里的最大谜团,又将罹患两种癌症的难题转化为心路和功课分享。台湾作家平路的写作看似脉络不一,实则都尽力探究事态表象下的真相与人性的复杂。“如同康德所说,人性这根曲木决然造不出任何笔直的东西。迫近去看,总有晦涩与阴暗的角落,找不到绝对的真理。”
责任编辑:雨僧
涟漪
笑容甜美,杀人手法却像蛇蝎般冷血。
内搭灰色条纹背心,还不小心露出红色内衣肩带,似乎期盼红内衣能带来好运,逃过一死。
时至今日,在网上搜寻2013年“台湾新北市八里双尸案”的消息,关于被定罪的咖啡店长谢依涵,媒体的描述仍赫然在目,充满带有指向的形容词。
是年,27岁的妈妈嘴咖啡店店长谢依涵被控觊觎钱财,将咖啡店的常客、79岁富商陈进福与其妻张翠萍迷昏、杀害,再抛尸河中。
杀人犯年轻、面目秀气;死者有财力,太太是大学教授。事发地位于台北近郊,常人散步或骑车路线上。咖啡店带著文艺调性,而非其他刑事案件的黑暗角落。一时间,满城风雨,谢依涵成为背着“蛇蝎女”之名的众矢之的。
谢依涵承认罪行,但也供述她和陈进福有来往,被其要挟,后者还怂恿她与之一起杀害妻子获取钱财。法庭对这些均未采信,质问“为什么还要上诉,为何还不赎罪?”
在台湾作家平路看来,大家只觉杀人者定是坏人,被害者定然无害。如同能望到刻在人额头上的印记,“一看就知道,朝着她丢石头,我们就安全了。当然被告并不无辜,但她究竟为何杀人?没有人感兴趣。甚至还有游客跑来拍照、打卡,有些人把莫须有的事安到咖啡店老板身上等等。”
她记得D.M.托马斯的《白色旅馆》写的那句:“人类的灵魂是个远方的国度,遥不可及,想要成功抵达,先要在峭壁之间辟出良港。”
根据此案所着的小说《黑水》于2015年底出版。平路在网络上找到不同身份的人对此案的评论,被害者家属的回忆,检察官和法官的审讯记录,以及杀人者男友的采访。尽管特意不要惊扰任何一位当事人,但平路时常踱步在案发现场,心里一问一答,“究竟你怎么走到这一步?”
她笔下的店长佳珍,想象的理想画面便是与男友宪明结婚后,开一家自己的咖啡店。她深信只要拥有了一家咖啡店,日子就会顺其自然地美好下去。然而常来店里的洪伯以两人不正常的的关系来要挟即将结婚的佳珍。绝望中的佳珍走向洪太,希望能获得理解。对方却轻蔑地将其视为“援交女”,骂她“犯贱”。
不知道怎么结束、绕过洪伯这道困难,又在洪太那里受到刺激,慌乱中的佳珍酿成大错。
平路在意的并非案件本身,而是佳珍与洪太代表的女性在生活中的无望,那些错综的人心,与不加分说涌向受害者与加害者的“黑水”。“小说不过是走向真相的开始,你找到的第一个口岸。读小说时,你可能暂时把自己戴了很多年的有色眼镜摘下,同时你也看到了别人的有色眼镜。”
重构
平路本名“路平”。台湾文学界流传一个段子:一次平路跟朋友打赌输了,就说把名字倒过来写,还自我解嘲说:“路平的‘平’是形容词,平路的‘平’则成为动词,表示力量、壮志,自己去开路。”
上大学,18岁的平路进到台大心理系,系里的气氛鼓励学生发现自己、做自己想做的那个人。“在当年保守的台湾社会,我们系对学生的启发很不一样。”那时出国是台湾人走向成功的必经之路,平路也概莫能外。因为爱荷华大学教育统计系的奖学金,她转到数学系,获得数理统计硕士。毕业后,在华盛顿DC的美国大公司找到事,每天上下班,生活朝着既定轨道,就彷彿上下班经过的大片玉米田一样,看到的是坦途,也是单调而平顺的未来。
“日子难道就这样下去了。万一忘记我的母语怎么办?会不会某一天做梦都在讲英文?”去洗手间,平路惊觉镜子里的人,跟以前讲中文的那个是两个人。
“说英文和中文不一样,讲英文嘴型比较夸张,用到嘴部肌肉不一样。我怕再过一段时间,可能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上班的空隙里,她写下重要的短篇处女作《玉米田之死》。书中的记者“我”,读到报纸里有关在美华裔自杀者陈溪山的讣闻,心念一动,想要寻求事情始末。遍访陈的身边人后,“我”越来越发现自己与陈溪山的共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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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柔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