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与隐忍,矛盾与统一——读《红与黑》有感|高中组一等奖

作者:黄鑫 学校:重庆市秀山高级中学校

南方周末第二届“阅读新火种”中学生读后感征文活动

奖项:高中组一等奖

作者:黄鑫

学校:重庆市秀山高级中学校

指导老师:杨勇

他说:“亨利贝尔来过这个世界,活过,写过,爱过。”他依旧选择以“爱”刻下墓碑的句点,纵使一生寻爱不得,受爱荼毒。诚如司汤达与其墓志铭高度统一然又矛盾的一生,他笔下的人物自笔锋诞生便烙印上了这种矛盾所引起的自我毁灭式的悲剧色彩,直至断头台上刽子手刀锋坠落的瞬间。

从这个角度而言,红与黑绝不仅仅是所谓红与黑,更是疯狂与隐忍,清醒与混沌,血性与卑贱,旗帜与黑幕……

1830年的法兰西卷去太多小人物的暗哑的呼声,有太多绝望的声音湮灭于拿破仑跌下神坛的瞬间。其中一个最晦涩的呼声便来自于司汤达,他拆下肋骨当作火把点燃,理想被现实碾磨至死,他却在时代的黑幕下燃烧起了一片红,如自我毁灭般行为主义式的燃烧,作为对时代反抗的最后一声嘶吼。红与黑,视觉冲击般撞击出所有矛盾的起点。

沉沦与清醒

德·瑞那夫人与于连相爱的全程,便是一个不断于美梦中惊醒,不断于美丽中沉沦的循环。起起伏伏,爱恨交织。社会的道德观所引起的背德的罪恶,于连对于上层阶级的仇恨与野心,二人彼此如天神一般的美丽,三者构成有机的整体,共同滋生这场畸形又高尚的相爱。在情爱的海上沉沉浮浮,早己冲昏二人头脑中对于清醒和混沌的界定。如此界定的模糊,正是德·瑞那夫人与于连反复相爱,相恨,一次次推翻上一秒的自己的原因。红与黑被誉为意识流主义的起源,我想正与这矛盾的反复横跳脱不了干系。

对于德·瑞那夫人而言,爱意是如何滋生的,换言之,这份爱来的根源是否变态,这一问题始终得不到回答,决定了她的反复矛盾。作为读者,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怀疑,德·瑞那夫人的心意偏离正轨,滑向于连的深渊从一开始便是由于她的怯懦;我更有确凿的证据告发她这份爱是伴怜悯而生,也就是说,爱情并非生而为爱情,是为可悲。她怯懦于男人的眼睛,她想象中的于连“面目污垢,乱发蓬松,是一个粗野不堪的人”,男人的粗鄙低俗正是德·瑞那夫人所惧怕的,并且她只是惧怕,未曾反抗,加深她与于连相爱的必然性。于是,当来客是一个“面色非常苍白,脸上还有泪痕”的动人的美男子时,怯懦成为感情流向的闸口。此外,正是于连这番无害的“少女的怯懦的神态”使德·瑞那夫人的防备顷刻瓦解,并勾起她内心深处的怜悯本性。于连女性化的形象,同样羞怯的窘态,作为弱者的代名词,使德·瑞那夫人共情。于是怜悯的航向下暗流涌动。殊不知,于连不是一吹便散的蒲苇,他一路上都带着“最残酷的可怕的复仇的模糊的希望”,身份卑贱,然尊严不泯,与德·瑞那夫人的怜悯碰撞出初处的矛盾,怜悯无处可施,渐渐爱似瘟疫般蔓延。虽所谓爱情并非生而为爱情,情爱可灭,爱却永存。换言之,这份爱自高尚的怜悯发酵而成,故其可颂。世间伴她左右者,皆为金钱利欲与粗鄙贪念,在这场黑色的闹剧中,于连是翩翩然飞至她心尖的一抹粉红的蝴蝶,他作为她黑色一生唯一的亮色,更是她黑色修女服下雪白的衬衫。二人的相爱于怜悯起,正如天神雅典娜的赐恩凡人,亦赐给自己。爱人相爱,正是一个自我救赎的过程,拥有人类最纯真自由的天性的德·瑞那夫人救于连于粗鄙、低俗的出生的泥沼,正如司汤达墓志铭所言,在死亡降临之前,德·瑞那夫人渴求爱过,于连也尚未活过。

二人相爱,少不了审美的必然。何为审美?审美就是人在艺术形式的浑然一体,意识自我,完善自我,解放自我的过程,于德·瑞那夫人而言,她只看见于连“鲜明俊秀的面色,大而黑的眼睛,漂亮的头发,便为他所迷住”。这是司汤达所缺少的,亦是他所寄予的,更是他所审美的。虽身不能至,然笔锋可至万物美的高度。

血与卑

对于连来说,在爱情里反复清醒又沉沦,只因他本人正是读书人的傲慢和出身粗野的身世所针锋相对而聚焦形成的矛盾集合体。他骨子里向上攀爬和渴望成功的血性与从出出便烙下并一路被世俗固化的自卑,形成了一抹反抗性的红与黑的颜色。并且,真正将其烙下并一路固化的凶手,正是那密不透风的时代。“当你大吃大嚼的时候,你须阻止可怜的囚徒歌唱。”富贵者从贫贱人的痛苦里卑贱地变本加厉掠夺,使上层阶级更加荒诞无道,下层阶级的呼声更加暗哑,致使二者间的鸿沟愈拉愈烈,如同横贯在法兰西中的一道血色巨疤。在这黑色的地带便诞生教士。下层人仰望教士,渴望跻身其列;上层人却鄙视一身没有任何贵族气味的黑色教士服。“剥削穷苦的人民,献媚省长市长”,正是为何西朗教士规劝于连做不了一个好神父。野心家于连逐渐不满于教士,他一步步向上爬,摸到了艳红的军服——做一名军官,是真正跻身上流社会的途径。于是“军服与教袍”成为第二重红与黑,作为血红的野心与无奈的现实所生的产物。

于连如此极致的野心从何而来?只因他诞生之时,拿破仑时代的信仰的鲜红尚未完全褪去,王朝复辟的时代的混沌就滚滚驶来。旗帜与黑幕,从时代的维度构成红与黑的第三重。“眼看他楼起,眼看他楼塌。”法兰西第一帝国如烟花般短暂地震慑整片欧洲大陆,亦如于连剧烈又短暂的一生。于连钟爱《圣爱伦岛回忆录》,亦和书中拿破仑的命运如出一辙。他一生带着“最残酷的可怕的复仇的模糊的希望”和对功名利禄的虚妄信仰,遇天神般的德·瑞那夫人,又逢玛特尔。玛特尔不是天神,她只不过是一架天梯,载他向上爬。这便是于连至死未曾爱过她的原因,利欲熏心的利用注定二人最后的悲剧结尾。从暴力粗鄙中诞生的百合,到向上攀附的凌霄花,最后只是一现昙花,我不知道于连是被染色还是在褪色。

在天梯的顶端,于连坠落。在审判来临之际,他选择用生命为代价向这不平等的畸形社会作最后的反抗与控告。在这顷刻间,无人再敢说他无信仰,只因这场对曾经红色时代的致意与献祭。他同样拆下肋骨当火把,同司汤达一道用灵魂在时代的黑幕下烫起一道刺眼的白洞。他们总令我想起另一个国度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同样用疯狂与隐忍、矛盾与统一来刻画社会转型中驳杂的精神面向和时代迷雾中人心的躁动与难堪。

放肆与压抑

这是时代的迷雾强加在个体,尤其是女性身上的最后一重红与黑。同《唐璜》所言,“于是有叹息声,发自压抑的深处/偷窃的觊觎,甜蜜的盗窃,燃烧的酡颜/——可是他并没有犯罪”。然而,在社会风俗制度的角度下,是有罪可定且罪不可赦的。这种背德所引起的负罪感,使这份偷情来得格外残忍。“背德”就是社会铐在德·瑞那夫人身上的枷锁,“通奸”一词连同所有世上卑鄙污浊的淫乱一类的观念所引起的厌恶的含义,都呈现在她的想象里,她害怕的是“明天颈上就要戴上枷锁,押到维利耶尔的广场上,背上还背了告示,写着罪状,向大众宣告她的通奸的情形”。贞节、名誉作为法典判刑。诚然社会伦理道德有权利审判偷情如此违伦的行为,然而作为读者,俯视这个时代的卑劣与不堪,不禁思忖的是,如此时代是否有权利审判这般由怜悯起源的爱情。倘若没有,又有谁有资格来担当审判官?德·瑞那夫人本人成了唯一选项。可是她失了职。当她坦然告诉于连“自己是一个失掉名誉的女人”时,她便渎了职,选择毅然地放肆与相爱。无疑,这个选择是带有西西弗斯式的悲壮的,可正如加缪所言:“西西弗斯最大的快乐就在于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同样,当荒谬的人深思他的痛苦时,他就使一切偶像哑然失声。”德·瑞那夫人背负巨石,终于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宁可浪漫至死,也好过压抑叹息。

可世俗却越了界,作为独裁者,它一刀切地接手审判这个案件,用所谓忏悔信毁灭二人。殊不知,一切有信仰的事物在被世俗毁灭时亦将世俗毁灭。审判席下女人一滴一滴的泪珠和舆论的松动昭示着德·瑞那夫人与于连尚未满盘皆输,只是两败俱伤。如同神话中宙斯将爱神阿芙洛狄忒捉奸于众神祇面前一般,赐她苦难,还要判其罪过。可是无一人指责阿弗洛狄忒与阿瑞斯,情欲的种子在众神的心中从此被种下,只因谁知下一次飞蛾扑火会不会是自己?

血性与卑贱,军服与教袍,血光与勋章,雄心与涩囊,玫瑰与屠刀,隐忍与疯狂……红与黑,合上书,仅仅只是红与黑。

欢迎分享、点赞与留言。本作品的版权为南方周末或相关著作权人所有,任何第三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即为侵权。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