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赌博背后的隐秘生活

“虫比金贵”——这几乎是每一段宁阳蟋蟀故事的开头。每一只“天价虫”传奇都让这里的财富梦想更为疯狂,而支撑这一财富链条初级环节高价的,是其后端隐秘的赌博市场。

全国蟋蟀以宁阳最有名,宁阳以泗店最有名,泗店以古城最有名。古城蟋蟀个大色好,骁勇善斗,兴于唐宋而盛于明清,历来是贡品,被誉为“江北第一虫”。

“虫比金贵”——这几乎是每一段宁阳蟋蟀故事的开头。每一只“天价虫”传奇都让这里的财富梦想更为疯狂,而支撑这一财富链条初级环节高价的,是其后端隐秘的赌博市场。

 

 

蟋蟀,北方人叫蛐蛐。一年一生的小小虫子,本来是农业害虫,但在中国一些地方,蟋蟀成了生财的途径——他们把蟋蟀为保护领土互相打斗的习性,变成了富人之间的豪赌  向春/漫画

 

 

 

中秋前后是斗蟋蟀的季节,各种价格的蟋蟀相应上市  林云龙/图


    “两万!四万!六万!——”裁判喊道。
    10月10日,在武汉一家宾馆的会议室里,一场擂台大战正走向高潮。
    现场一百多玩家兴奋不已,人们不停地议论着,甚至开始争吵。观战的人有的站到了凳子上,以清晰一睹两个勇士的英姿。
    “我出一万押上海,有没有人跟?”一个老板喊道。马上有人应声。接着又有人说:“我出三万押武汉,有跟的没有?”旁边一个人把手一举:“算我的。”不一会儿,场外的码票也达到了七万元,超过了虫主的叫价。
    “十三万,这一局赌得蛮大嘞。”有人小声嘟哝。
    “拳击手”上场了,主角是两只蟋蟀:武汉的“黑头”和上海“梅花王”。两名战将都在当地屡战屡胜,个个腰圆膀粗,两须如同穆桂英的羽翎,气宇轩昂。
    为了这一天,他们都备战了一个月,等待了一年。


老顾
    9月的武汉。
    清晨约四五点,老顾在阳台上把所有蟋蟀盆盖子打开,让蟋蟀感受早上的潮气。“露水越重,蟋蟀越好。”他说。
    老顾是一名仓库管理员,他还有另一项临时工作,就是专门帮人养蟋蟀,“肖军的蟋蟀,都是我在养,大都是上品。”老顾的家里,放满了蟋蟀罐,这些蟋蟀头大腿长,在行家看来,都是一些善斗的蟋蟀。“所谓蟋蟀品相三分,养功七分。养功其实是一门大学问,对蟋蟀非常重要,就算有了一只再好的蟋蟀,养功不到位,也就坏了一只好虫。”
    他这个爱好让老婆烦透了,总在耳侧嘟哝。老顾只甩一句:男人没得点爱好就不是男人。
    上世纪80年代,老顾在上海西藏路附近买了一本蟋蟀谱,上面有详细的蟋蟀图谱品种介绍。他把古人的蟋蟀谱都研究透了。
    为了给蟋蟀增强体能,他还有一些秘方:喝的是红参泡水,吃的是熟蟹腿肉、熟虾肉、熟鲫鱼肉,这些荤食必须是清蒸的,因为蟋蟀忌油。还有血羊肝、鸡蛋白、生苹果……当然,不能过量。
    “蟋蟀养的好坏关键看爪,抓地稳不稳。蟋蟀虽然喜阴,但在又脏又潮的环境里也容易烂爪,那基本上就‘废’了。”老顾说。
    这一切,都是为了把蟋蟀的斗性调理到最佳状态。
    每年秋天,他都为雇主肖军养上几十上百只蟋蟀,老顾凭着多年的心得,养出来的蟋蟀屡屡获胜。
    玩蟋蟀都有固定的圈子,不属于这个圈子的人很难进来。“大家都认得,有的还是很铁的哥们。”老顾说。扎堆斗虫的玩家,大都40岁左右,一般来说,许多这个年龄的人从小就有斗蟋蟀的经历。
    武汉和其他地方一样,多年前有玩蟋蟀的传统,斗蟋蟀不仅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也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一些少年的爱好。在娱乐匮乏的年代,玩养蟋蟀简便易行,既无需多大的资财,又不劳神费力,老街老巷里就可摆开战场。
    当年玩蟋蟀的少年,现在都已步入中年,但是对斗蟋蟀的兴致依旧未减。他们的目的也不尽相同,有的是喜欢玩,有的喜欢斗,更多的则是为了赌。“一般人养20-30个蟋蟀,纯粹是爱好。大户一般是老板,像肖军这样的,有些闲钱去投资。”老顾说,“而参赌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许多老板斗虫纯粹是借以炫富。当然,也有人期望能够靠蟋蟀大赚一笔。”


价格
    秋天,夜色中的虫吟是梦里的伴音。对于山东宁阳的人们,听到蟋蟀的叫声,就像见到了钱。
    八月和九月,在“中国蟋蟀之乡”山东宁阳县,开始了一场利用蟋蟀致富的盛宴。在夜色下的青纱帐里、乱石岗上,人影闪现。村与村,镇与镇,几十万男女老少齐上阵,捕虫、卖虫、养虫……
    每年从白露到霜降一个月半时间里,一些玩家都会在家里养着几十只蟋蟀用于赌博。为了寻觅优良品种,各地的玩家们竟会痴迷到非山东蟋蟀不玩。
    宁阳——古来这里就是给皇帝进贡蟋蟀之地。这里有适于蟋蟀繁衍的土壤、空气、水质、温度,所以这里出产的蟋蟀,身具北方干旱地区虫子的体质、斗性、耐力、凶悍,有咬死不败的烈性,吸引了各地的蟋蟀爱好者,每年立秋前后赶来捕捉、购买。
    “现在山东的蟋蟀是没有价的,低的几百,高的有几千上万元。”肖军说。他是武汉一家公司的老板,一个“超级虫迷”。
    因用于赌博,有斗性天赋的异品蟋蟀被炒成了天价。
    早秋时,一个虫贩子从山东来到武汉找到肖军,对于多年的大主顾,虫贩子经常送虫上门。虫贩子开价:“120只,一万元。”肖军看了一晚上,收了三十多只,给了六千多元。
    在肖军看来,蟋蟀就像古董,花大钱买的不一定好,花小钱买的不一定不好,蟋蟀关键在养,所以他请了老顾。


初斗
    中秋前后,蟋蟀的牙口真正坚硬了,正是蟋蟀可以开“打”的时候。
    一些玩家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临时通知。发起者是赌博公司,他们会频繁变换场地,这样会比较安全,主要是防止被警察盯上,因为以前有过这种“不幸”事件。
    每年秋季,各地警方都会端掉一些蟋蟀赌博场所。所以他们异常谨慎,对陌生人充满了警惕。在比赛现场,不能吸烟,更不允许拍照,如果喝了酒,会被要求离开。
    9月28日下午,在一套杂乱的平房里,一群玩家三两结伴,如约前来,在客厅外等着“开打”;里屋,赛前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编号、称重、进食、上水,足足要一个钟头。
    快开打了,老顾发了一个短信,不久,肖军出现在现场。
    他用目光扫过那些来打擂的玩家。有人给他让出来一个位子。能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尊敬他,一些人甚至等着他的到来,想看他怎样下注。
    就在前一天,肖军在几场比赛中已有斩获。“每到一处,他看得准,总之赢多输少。”老顾说,旁人不时投来打量的目光。
    除了领队,一般人并不知道许多蟋蟀是肖军的,他的蟋蟀都是以老顾或别人之名拿出来打。“老板赢了,我能拿到分成。”老顾悄悄说。为“玩虫者”养虫,他得到不少报酬,至于数目,他始终不愿意透露。
    眼下,两条雄蟋蟀相遇了,先是竖翅鸣叫一番,以壮声威,然后头对头,各自甩开大牙,蹬腿鼓翼,战在一起。
    大概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一个刚被朋友带来的老板情不自禁地喊:“精彩!”而对于肖军,现在“打虫”只是热身,历练他的选手。
    他在等待大战的来临。


公养
    为了体现公正,竞斗的规则系统而严格,颇像现代的拳击比赛规则。地下赌博公司要做的,是建立“信誉”,服务“到位”,这样才能生意红火。他们从中抽取5%或更多的红利。
    “高价虫成了地下赌场里的诱饵。能赢上几万块,还只是开始,好虫一路打下去,赌注会加高到几十万元。”一位知情人说。
    为了保证公平,比赛的蟋蟀,要在赌场内(行话叫公养棚)“公养”5天,蟋蟀们吃喝都一样。
    这是为了避免出现服用“兴奋剂”的情况,老顾介绍说,以前小孩子们斗蟋蟀,常会用一些小“伎俩”,比如给蟋蟀吃辣椒或用辣椒直接涂在牙钳上,自己的蟋蟀会更勇猛。现在,作弊方法更加先进,科技含量越来越高。
    参赌前5天,玩家们的蟋蟀要送到“公养棚”,必须先用萝卜熬的水洗澡,由赌场的工作人员统一喂食、统一上水,养户不得动手操作,主要是防作弊。公养棚要上七八道锁,多人同时在场才能打开门。
    5天后,虫主自己先选好准备打斗的蟋蟀,由工作人员拿到指定的赌场,所有参赛的“选手”像参加拳击比赛一样,通过称重分出级别,并在蟋蟀罐上贴上标有精确体重的标签。
    几乎每个虫主都会带上雌蟋蟀。雄蟋蟀在上沙场之前要交配,武汉叫“过蛋”。一晌贪欢之后,雄蟋蟀会异常凶猛。
    这些过程,会有专门的地下赌博公司安排。地下赌场组织严密,工作人员角色分工明确:场中共有3人,裁判与2个蟋蟀的主人,场外有记时员和金额记录员。还有“巡视员”专门负责望风,非行内人不得进入赌场。


激战
    10月10日这一战,湖南、上海、安徽来打擂的蟋蟀,没有进“公养棚”待足5天,他们担心在那里会被做了手脚。这一点让肖军耿耿于怀。
    肖军悄悄拿起一只雕着龙纹的灰色陶罐,揭开盖子,又看了看他培养的一只精品,是只“黑头”。这“黑头”骁勇善战,从中秋到现在,前几场打下来,已经为肖军赢了两万多元。
    领队汉桥开了口,“斗这一局价码高一点,你们开个价。”然后,盯着对手。“三万?”汉桥摇了摇头,“再高点。六万。”
    上海队的领队也看了看自己罐中的战将,“跟!”
    准备格斗的两只蟋蟀,先由双方的领队用丝草触拨其触须,以鼓舞斗志。两只小虫经过几下触拨之后,就像受到敌人挑衅似的兴奋起来,立即竖起前翅,大声鸣叫,显示出要向敌人展开战斗的姿态。
    闸一开,两雄相遇,一场激战开始了。
    两只蟋蟀呲牙咧嘴,牙齿紧紧咬住不放。“黑头”把后腿伸直了,对方的“梅花王”也把后腿撑住了盆壁。观战者都为这场搏斗屏住了呼吸。
    “30秒,45秒,60秒,继续开始。”裁判喊道。
    三个回合之后,“黑头”输了,垂头丧气,败下阵去。胜者仰头挺胸,趾高气昂,亮翅高歌。
    受这场比赛的影响,赌注在其后越下越大。
    肖军脸上有些沮丧。铃声响了,他的手机被设计成蟋蟀胜利的叫声。“嗨,输了。狗日的,对方的蟋蟀肯定下了药。”他恨恨地说。
    8个小时以后,这场喧闹的赌局才得以平静,百万元的资金在台面上流转。有人愁,有人笑。笑得最开心的是庄家,招呼着众人下注的同时,把几万大钞塞进了口袋。
    肖军准备再到苏州进100个蟋蟀罐,他不服气,开始为明年的大战做准备了。
    老顾说,“黑头”们最后会安享“晚年”:用一个较大的芋头,将其顶部切下一块作为盖子,芋头中间挖空成稍大一些的空洞,把蟋蟀放进去,再盖上盖,盖上留几个小孔,这样的饲养器能保暖。
    芋头既是“黑头”的食物,也是坟墓。
 (肖军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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