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书院关门6年后,被撕裂的人生与家庭

走出豫章书院的头三个月,贝贝晚上不敢在家睡觉,生怕再被抓回去。即便回家,他的枕头底下也总放着一把水果刀,他并不信任自己的家人。

徐渭清在加拿大求学,一次走在大街上,突然踹了陪读的母亲一脚,“因为我妈送我去豫章书院”。父母向他道歉,他一点也不记得。

张乾元不恨豫章书院创始人,只恨不后悔送他进去的母亲。在大学里,他除了要生活费,几乎不与母亲联系。

(本文首发于2023年3月23日《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谭畅

2020年7月4日,昔日学生重回豫章书院旧址,这里已经被一所美术学校租用。(陈劲/图)

“我长话短说,我父母其实不是人,你知道吧?”徐渭清的音量颇高,盖过了少有顾客的咖啡厅的其它声响。

2023年1月14日,90分钟里,徐渭清将8年来的往事悉数吐露,其间夹杂着12次称父母“不是人”的怨怼。回忆结束,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等待着、一度打起盹的徐父上前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儿子说的许多话都来源于他的“妄想”。

徐渭清的偏激与“妄想”,始于8年前命运的一场急拐弯:中考失利后,他被医生认为有精神与心理疾病,随后被父母送入江西省南昌市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以下简称豫章书院)进行“心理疏导”。

在徐渭清父母看来,那段经历显然带给儿子更多创伤。回忆往事之际,他常常答非所问,不断重复着对父母的憎恶,以及对豫章书院创始人的咒骂。

2017年,豫章书院被媒体曝光以戒网瘾之名,对学生实施严重体罚、非法拘禁等,事件引发全国关注。警方同年立案侦查,豫章书院就此关门。

六年过去,不少当年豫章书院的学生,已经努力找回自己的人生。然而,也有不少的学生和家庭,还纠缠在往事之中。迷茫,困惑,怨恨,疾病……于他们而言,心上的铁网难以剪开。

“我可能是走出来了”

徐渭清难以“走出”一所他从未去过的高中。无论话题是什么,他总是反复提及那所心仪的名校。

考取名校的志向将他推入深渊。

徐母记得,2015年中考前,儿子的成绩要上名校就“有点悬”,他最终的分数也只够上不好的私立学校。徐渭清不愿意去,变得有些“走火入魔”,没有读高中。医生认为徐渭清有精神与心理疾病,但病因不详。

后来,有人向徐渭清一家介绍了豫章书院。“我也不懂,我寻思(豫章书院)可能对孩子心理疏导有帮助。”2016年,徐母将儿子“骗”进豫章书院,签约半年。

半年生活的印记,在7年后仍清晰可见。

2023年1月14日下午,辽宁省大连市,徐渭清给自家门前一片坡地上养着的鸡、鸭、鹅投喂饲料。那天大连寒风凛冽,饲料随风飘扬,几只狗对着栅栏吼叫。

被问及为什么养动物,徐渭清却突然说,曾经有老师劝他不要去豫章书院,因为那里都是坏孩子。

23岁的徐渭清常常答非所问。他只有初中学历,脱离校园生活有六七年之久,也没有找工作,一切吃穿用度都由开着工厂、做外贸生意的父母维持。言谈之间,他一再重复在豫章书院的过往。

2023年1月,辽宁大连,徐渭清在家门口喂动物。(南方周末记者 姜博文/图)

“跟他沟通太费劲了。”与徐渭清相识多年的贝贝已不太想和徐渭清通话,徐渭清打贝贝的手机,他也不怎么接听。他设置了自动回复助理,结果发现,徐渭清会与助理聊天,问的多是考驾照的事。

贝贝也曾是豫章书院的学生,因为他的举报,书院创始人吴军豹等人的行为才得到舆论关注。2016年9月,在三个多月里历经了被打戒尺、龙鞭等种种后,贝贝终于离开豫章书院。

走出豫章书院的头三个月,贝贝晚上不敢在家睡觉,生怕再被抓回去。即便回家,他的枕头底下也总放着一把水果刀防身,他并不信任自己的家人。

如今,贝贝与人合伙开办了一家托管辅导机构,合伙人教小学语文,他则上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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