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者墨磊宁:中文打字机,“最重要却被误解最深的发明”

种种尴尬充斥着中文打字机的发明历程。这其中既有天才的思想火花,也有挫败的实验和短命的投资。

“技术不断地在改变语言。语言和技术在今天这个时代相互形塑,其深度可与洞穴时代的绘画与泥板之间的关系相比拟。”

(本文首发于2023年4月6日《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李慕琰

林语堂和女儿林太乙正在使用他发明的明快打字机,这台打字机的内部结构堪称天才,最终却没能量产。 (受访者供图/图)

“哒哒,哒哒,哒哒哒……”说起打字机,也许它的声音比画面更能直观地唤起人们的记忆。美国恐怖片《闪灵》里有一幕,濒临发疯的作家在打字机上重复敲打着一句话,“只工作、不玩耍,聪明的孩子也变傻……”同时打字机单调的按键声“哒哒”入耳,加重了影片恐怖变态的气氛。

但是且慢,为什么打字机的声音是“哒哒哒”呢?以及中国人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为什么顺理成章地就接受了打字机发出的声音是“哒哒哒”的设定呢?

二手拍卖网上静静地躺着一台20世纪五六十年代常用的中文打字机。双鸽牌,定价2980元。“一共2450个铅字,保存完好、按键灵活,大约六七十斤重,物流200元。”卖家对这台中文打字机的介绍,远远偏离了我们脑海中对打字机的想象。

双鸽牌打字机曾配有一个不常用字的字盒,当活字字盘里没有想用的汉字时,工人要用镊子从字盒里取字。如何将上万个字符放进如此小的机器中,一直是中文打字机的技术难关。 (受访者供图/图)

对于大多数基于拉丁字母的拼音文字来说,在打字机上按下一个字母按键,通过传动杆的传导,相应的字母就能被印到纸张上,几十个字母,一张小小的操作键盘就能容纳,所打即所得,于是打字机的声音便成了理所当然的“哒哒哒”。

而对于机械时代的中文打字机来说,这样的技术路线则完全行不通,工程师们只能找出中文里最常用的2450个汉字,按照利于查找的原则排列好,传动杆在密密麻麻的字盘上方来回扫荡。打字员每打一句话,就像在地图上寻宝:“只”在字盘的中间,“工”很幸运离“只”不远,“作”却在左上角……如果哪个发疯的作家用中文打字机写作,想必发出的声音就会变成“嘎—哒、嘎—哒……”(“嘎”代表挑中的金属活字被送到卡字杆,撞击滚筒;“哒”则是金属活字被送回字盘的声音。)

这就是汉字进入工业时代后所面临的命运。1876年,中国海关官员李圭参加了费城美国独立百年博览会,看到了当时的新发明——一台英文打字机,在被英文打字机的便利震惊的同时,他也敏感地意识到,这台机器“惜不能印华文”。

如今我们熟悉的英文打字机,以美国雷明顿公司生产的打字机最为流行,一个单切换键盘,还有传动杆,字母线性地敲打在纸面上。很显然,后来流行的类似双鸽牌的中文打字机,技术路线完全不同于雷明顿路线。当象形、块状的中文面对这种基于线性的拼音文字而发明出来的机器时,种种尴尬充斥着中文打字机的发明历程,这其中既有天才的思想火花,也有挫败的实验和短命的投资。

“中文打字机不但是现代信息技术史上最重要却被误解最深的发明之一,它(不论是作为实体还是隐喻)还是一面无比清晰的历史透镜,我们可以通过它来审视技术的社会建构、社会的技术建构,以及中文与全球现代性之间充满矛盾的关系。”斯坦福大学历史系教授墨磊宁(Thomas Mullaney)在他的新书《中文打字机》中写道。

墨磊宁(Thomas S.Mullaney),斯坦福大学历史系教授,哥伦比亚大学历史学博士,研究领域为中国历史。 (受访者供图/图)

如何让一种象形文字机械化以及数字化,这吸引了几乎全世界的技术语言学的专家与业余爱好者。在过去15年的研究生涯里,墨磊宁在12个国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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