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读《丧家狗》有感 | 高中组二等奖

作者:粟嘉琦 学校:西安交大附中

第三届南方周末“阅读新火种”中学生读后感征文活动

奖项:高中组二等奖

作者:粟嘉琦

学校:西安交大附中

指导老师:黄海浪

我以为,与时代拉开一定距离正是产生伟人的先决条件,有些伟人超前于时代,往往不被世所容,比如荀子,比如马克思,他们都是以严谨著称的学者,也许因为宇宙终将走向冷寂,再炽烈的嗡鸣都化为一截残骸,被理智所吞噬,另一些则落后于时代,如孔子、老子,他们是生错了时代的殷商遗民,一个妄图在杀人盈野、杀人盈城的时代“天下大同”,另一个从周朝的典籍库中满面尘灰地走出,放眼人世,一切尔虞我诈都似曾相识,都曾在竹简的一角上演,以至于他竟对“前进”产生了怀疑,不如垂拱而治,不如鸡犬相闻,不如身强体健而心志卑弱,不如蜷缩人格,不如出关,在另一片蛮夷的土地上播撒种子,或者,再向西去,也许老子还看到了正在爱琴海边清新歌唱的希腊先民,那是东西方文化的第一次交融碰撞。无论如何,老子是决定抛弃我们了,又留下极艰深极奥古的五千言《道德经》,任凭后人杜撰揣测。

据乱世,什么样的正义没有被玷污过?什么样的高尚与不凡没有陷于污泥过?什么样的真相与头颅没有被掩埋过?春秋是极繁盛、极令我们心旌骋荡的年代,它让站在顶端的一小撮人成为“诸子”,却也正是春秋,是极血腥极深厉的年代,它恰恰压制了另一部分,甚至是绝大部分人群的生命力。赵卒八十万,换来白起赫煌威名;坑杀三十万,换来强秦惮惧积威;仁慈如孔子,也曾以三句话令国君杀了三十余人,只因祭祀高台上出现番腔蛮鼓,不合周礼,一句轻飘飘的“当斩”让我手脚冰凉。

诸子固然是可敬的,我也极爱这部分落后于时代的伟人,他们长歌当哭、忧愤覃思,他们跌跌撞撞,拿着早已不合时宜的“尺”去向各国君王推销,恰似一群小丑式的推销员,别人都是量尺度寸,他们却要求人们“削足适履”,难怪孔子会迷茫地感叹“泰山崩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每每看到孔子的这段临终之辞,我眼前不能不浮现:一个须发清癯的老者,在逝者如斯的河畔边,紧握一根刀笔,笔则笔,删则删,恰如黑暗王国中的一根陈年残烛,飙风四起的原野,残烛如豆,照不亮他斑白的双鬓,也温不了他破碎的心房。于是,“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这时的孔子就是一位抒情者,一往情深,感怀万端,历史这个胎儿终于借孔子之口哭出了声,他使一些无序的暴力变成了有目的的企望,他使天下贤人尽入他彀中。

我时常想,如果孔子不再是孔子,不再克己复礼,不再驾车“如丧家之犬”,而是超越本分,构建自己的帝国呢?那时,颜渊可以作宰相(或礼部尚书),子贡掌外交仪典,子路掌统兵杀伐,曾参曾哲掌教化,相信这样的“孔国”一定会让“秦人食之而不得下咽”,再之后的逐鹿纷争,更未可知。但我毕竟知道这只是我一个空灵飘缈的幻梦啊,孔子不可能褪去葛巾麻褐,披上金缕玉衣;不可能脱下高冠峨带,戴上玄色冕旒;更不可能潜越名分,称王做霸。“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宋人的这句话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孔子确实是挂在那个古世的一盏琉璃灯,他使那个年代不再晦暗与神秘,我们由他知道,即使三千年的洪荒,也有阳光普照,而万物不择手段地生机勃勃,那时代也发生着与我们今天一样的事情:暴力和弱者的呻吟;混乱和宁情的企望;束缚与挣扎;阴谋与流血;理想碰了钉子;天真遇上了邪恶;友情温暖;世态炎凉。

当《诗经》中一个个旧时代的性情各异的幻影复活时,这个时代不也就复活了吗?如此卓绝,如此寂寞,又如此轰轰烈烈,如此失败,如此辉煌,因失败而辉煌,我常常由孔子想到希腊式的古典悲剧式人物。这英雄必须走向失败,而且是大失败。是必然的失败,是浪漫对逻辑的失败,是个人对历史的失败,是渺小对无穷的失败,是流动的音乐对凝固的建筑的失败,是飞鸟对天空的失败,是江湖对庙堂的失败,是......但一个真正不朽的悲剧还需最后一味薪柴——这失败必需是他自知的失败,如同干将莫邪之铸剑,最后必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成就烘炉宝剑的无上阳刚。

生命的投入是酿成崇高人格的最后一道工序。哈姆雷特何以吸引人?不正他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忧郁气质与不时的哲人思考吗?我猜,哈姆雷特早已隐隐意识到他的复仇不会成功,所以全篇都弥漫着一种水气,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命运早已向他射来暴虐的毒箭。但悲剧的内核也全在于此——他默然走上命运为他铺好的道路,接过命运巨掌递过来的毒果,他甘之如饴。走向那唯一的绝路。是的,他不仅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甚至无法决定自己怎样去死,命运如蛛网束缚了所有小径,对他说:“喏,去死吧。”他明知那唯一的路上荆棘密布,热沙滚烫,被逼近自我毁灭,但其敢于反抗命运的捉弄,他已从人群中上前一步,成为孤独而傲慢的个体。”俄狄浦斯式的英雄早已预知到弑父娶母的预言,他奋力反抗却无济于事,最终自戳双目,自我流放,孔子也有这样自我流放式的孤独,在单一的,不堪一击的个体面对命运时,个性在绝望中升华,显示了它的崇高与完美。哪怕离死亡的刀尖只剩一步,他也不要是命运的推手,而是凛然自戕式地绝决于世界。如此,圣人洒泪而去的一刹那,如风中残烛最后一次光眼地一跳,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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