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人类学家项飙:怎么去面对已知无解的问题

“对老百姓来说,生活的目的不是批判,而是生活得更好。当然有很多东西值得批判,但要从他生活的目的里面出来,批判才会落到实处,便于他们的行动,然后可以在看起来不可改变的结构之下改变生活,改变人们的思考。”

责任编辑:刘悠翔

项飙。 (受访者供图/图)

项飙坐在广州的一群年轻人中间,跟大家一起开怀大笑,偶尔凝眉发言,更多时候在听,听每个人讲述自己的想法、经历和创伤。这些创伤,大多来自原生家庭和亲密关系。有时候大家会忘了项飙的存在,一次聚会中,他默默起身去洗碗,几乎无人发现。这些年轻人,是艺术家何志森和项飙、奥斯陆建筑与设计学院博士生段志鹏一起发起的“看见最初500米”社会艺术工作坊的参与者。工作坊的作品,曾参加第九届深港城市/建筑双年展。

项飙上次回国,已是疫情前的2019年。项飙是德国马克斯·普朗克社会人类学研究所所长、英国牛津大学社会人类学教授,他曾因调研北京浙江村而成名,在海外多年后,近几年重新活跃于中文世界。

这次回国,项飙频繁地跟各种人聊天,比如每次打车,他都不想错过与司机交谈的机会。在家乡温州,他发现出租车司机大多在45岁以上,一般都兼有另一份工作。有位司机告诉项飙,他帮人开信用卡,项飙就很好奇,现在移动支付这么方便,还有谁在用信用卡。司机说,有些需要小额贷款短期周转的人。而寻找开卡的客户,又涉及数据买卖的灰色链条。在广州的网约车上,聊到司机儿子的职业,他指了指车内的平台录音设备,做了个嘘的手势,对话便打住了。“这些对我都是新的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能发现社会的丰富性。”项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项飙说自己是个离艺术很远的人,几乎从不看电影,也很少去美术馆和展览馆,只有一次例外,他为德国一位艺术家的申请项目做评委。“这是德国的习惯,找一些不同学科背景的人参与评审。”他说。“看见最初500米”工作坊,是他最深入地参与一个公共艺术和社会艺术的活动。他原本设想的是鼓励大家走向社区,走向陌生人,但一方面由于2022年疫情带来的不确定性;另一方面,许多人发现,如果把500米的半径继续缩小,他们最切身关注的,是家人和伴侣。因此,工作坊的许多作品偏移了方向。大家的焦虑,叠加了社会的和个人生命的重重投影。

何志森曾经把展览开进广州的菜市场,在华南理工大学的讲台上,他说自己办过一百多个工作坊,大多数散了就散了,“看见最初500米”的成员是联系最密切的。听说项飙专程来广州跟大家聊天,工作坊的参与者有的从南京,有的从国外,专程赶来。这天,项飙安静地坐在阶梯教室后排,像个大龄学生。他跟随工作坊成员曼曼穿过石牌村喧嚷的巷道和握手楼,来到城中村里的艺术空间。这个被称为“流动俱乐部”的空间,原本是一个垃圾回收站。项飙跟大家聊温州,聊南方,聊中国南北差异。

2023年10月,项飙(后排左一)在广州的艺术空间“流动俱乐部”与年轻人交流。

项飙发现,他在国内年轻人中受欢迎的程度超出了想象,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年轻人的导师,而是一个对话者。对话式研究,也是他面对“共同的焦虑”这一研究方向的工作方法。2023年10月,南方周末记者在广州对项飙进行了专访。

以人类学理解艺术,“认得感”不同于“看得懂”

南方周末:为什么近年来当代艺术界越来越关注人类学?

项飙:我们所谓的画廊、博物馆里面收藏的精英艺术,它可以在方法、技巧和表现形式上做很多文章。但如果是公共艺术的话,你只在形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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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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