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亨】林正杰 “街头小霸王”的江湖岁月

2011年1月1日凌晨1时,台湾举行了一场手机简讯公民投票。‘中央选委会’发出简讯选票到公民的手机,公民以简讯回复,海外公民也可投票。

玫瑰可以战胜警棍 人民可以战胜专制

 图/杨子



“2011年1月1日凌晨1时,台湾举行了一场手机简讯公民投票。‘中央选委会’发出简讯选票到公民的手机,公民以简讯回复,海外公民也可投票。这一场公投是由‘立法院’发动的,投票率达到90%,以99%同意通过了‘中华民国’新‘宪法’。这部‘宪法’的内容只有138个字,连标点符号在内。而且几乎大街小巷每一个都会唱‘宪法’的内文,没错,用唱的: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是谓大同。”

《礼运大同篇》成为两岸的共同“宪法”,刻有此“大同宪法”的石碑屏风重返联合国大厦,旧“宪法”贴在“立法院”图书馆的墙壁上制作成黑底白字的瓷砖装置艺术;“立法院”从台北搬到台中雾峰省议会旧址,原“行政院”中部办公室及各政府厅舍改造成亚洲最大的图书馆群对所有公民和外国人开放,旧“立法院”变成“总统府”,凯道的“总统府”规划成台湾历史博物馆……2011年10月10日,两岸领导人会面。

不要讶异,  别忙怀疑。 "民国"一百年确实近了,但这只是小说。

2008年台湾“大选”刚落幕,马“总统”初入职,闲散于江湖多年的台湾前“立委”、“党外”前进系领袖、与陈水扁和谢长廷并称“党外三剑客”的民进党元老林正杰,呆在家里花了一个礼拜时间写了一部不打算出版,只挂在网络上的小说— 《民国一百年》,想要“表达一点期待”。

“我是特意打他的”
自2001年底从新竹市副市长任上卸职,林正杰便淡出了政坛。再次进入公众视野,是2006年红衫军倒扁运动时出任副总指挥,上现场直播的民视政论节目《头家来开讲》时对同为节目嘉宾、“挺扁”的《当代》杂志的总编辑金恒炜先起口角尔后拳脚相加,岛内一片哗然,关于“暴力”正当性的讨论一时火热。“我是特意打他的,一场战争之前一定要斩一个将祭旗。大家都很开心,都说打得好。”因为这个事,林正杰被法院判赔一百万新台币的精神慰抚金,已经到了二审,但他可没有半点懊恼:“金恒炜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人,他父亲以前在日本政府里当翻译专门出卖中国人。他在台湾虽然是外省人但是特别扭曲,是个专门批斗统派人士的文化打手。”

网络上更有好事者将该事件的原声配上了2006年德国世界杯决赛上齐达内“惊天一顶”的画面,末了“导播,导播,导播,导播,现在进广告”的笑果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位台湾政坛叱咤多年的大哥,从来都不理会假道学们哼哼唧唧的那一套。翻一翻他当年的“革命家史”,这种率直与激越的性情一以贯之。愤怒也好,豪迈也罢,透过媒体报道和评论对他间接形成的印象,与眼前语速平缓细细道来、神色平和略带笑意的这一位,和小说、博客中细腻温柔着谈人生、忆友人的那一个,有些接不上缝。

图/杨子


“霸王”出少年
林正杰有个草莽气十足的外号,“街头小霸王”,得自他1986年在台湾的24天“街头狂飙”。时任台北市议员的他,因质询国民党市议员胡益寿向市银超贷上亿元被控诽谤,法院罔顾“议员免责权”判处罪名成立。是时正值民进党组党前的关键当口,林正杰“放弃上诉,选择坐牢”,利用一审后的上诉期进行街头示威,举着“和平、奋斗、救民主”的布条抗议司法不公。这次“全岛长征”从台北搞到高雄,从几十人滚动到几百人,最多时有将近两万人在街头与警察对峙。没有有效的媒体可用,更不能登广告,靠的只是民间的口耳相传。

官司判决的当天,他用黑带子绑了一个钟,突破警力冲到“总统府”摔了进去,寓意给司法送“钟”;在桃园县中坜市,他和当时的妻子、参与“原住民运动”的民谣歌手杨祖珺跳上警车,抓警察当“战俘”,抗议国民党动用军警镇压游行;入狱前夕,他写下声明:“街头的热情与欢笑,给了我们更大的热情与信心,民心不死,国家就会有希望。街头是什么,街头就是人民……”入狱前夜,金华国中告别市民游行上,他对着喇叭呼喊:“坐牢算什么,我们骨头硬!台湾要民主,党外要和平。玫瑰可以战胜警棍,人民可以战胜专制!”入狱当天,他由江鹏坚与多位党外人士及数百名民众陪同,打着“欢送林正杰入狱考察”标语游行到台北地方法院“接受法院逮捕”。双方在法院僵持了七八个小时,检察官不敢出面“领犯人”,要求林“报到入狱”。他则嘲讽道:“各位警察先生,一个通缉犯乖乖地来到法院自首,却没有人敢来抓他,你们有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啊?”

那是一个充满政治热情的年代。“美丽岛”事件时因服兵役逃过一劫的他,退伍后被党外零散的幸存者们迎接回来委以传承“香火”的重任,被称作“党外的长子”。二十多岁的他擅长组织和运筹调度,选举、文字、组织三条战线,南投、台北两个“战场”,党外编辑作家联谊会(编联会)和公共政策研究会(公政会)两股力量,民进党组党的大框架起初是由他搭起,民进党“绿营”的称谓也是由他设计传单时套印绿色而来。1986年9月那一个月的街头运动,某种意义上为民进党的组党起到了催生和临门一脚的作用。他入狱的第二天,也就是9月28日,民进党成立。那一年,他不过34岁。

出生在1950年代的林正杰,与那时许多进步青年一样, 初中开始读李敖的文章 ,看《文星》、《自由中国》等进步刊物,从梁启超、胡适一辈学人的著述启蒙。“从小开始,好像就是要为国家民族做事情,政治和民生的观照很强。”高中时做学会会长,参加了保钓,当“立法委员”的时候又二度保钓;就读东海大学政治系,一方面深受主张民主自由的中国学者的影响,同时在参与过美国六十年代学生运动的外教的引导下接触到了大量其中的理念、歌曲和故事,着迷于老嬉皮文化和对“love and peace”的呐喊;在政治大学读研究所时,认识了当时在政大做图书馆管理员的现任高雄市市长陈菊,开始与党外人士来往,终于自己走上了民主运动的道路。

“别人叫我‘街头小霸王’,并不是说我就崇尚暴力。以前我们搞街头运动,手里拿的是玫瑰花,把花插在警察的铁丝网上,强调的是和平。”这种方式,也是他从国外和平运动中学到的灵感。他很注重收集相关资料,“我觉得我们是很幸运的,能够和全世界的年轻人一起‘造反’,他们是我们的学习对象。”

图/杨子


处江湖之远
在冲撞和温和之间迂回,将对民众情绪的扬抑控制在可控范围以内,这其中分寸和节奏的掌控,是一种艺术。政治回归到民生层面上来,断然不能够只是冷硬的。一切的世相与人心在其中都有投射,而且因为放大更加极致。投身其中的人,若不肯随波逐流,希冀践行理想,需要智慧,更要有大浪漫。

出身国民党军眷家庭的林正杰,自言是一个“蓝色的少年”、“绿色的青年”和“红色的中年”。民主自由的理念使之与自小耳濡目染的党国思想分了家,统独的分歧则将“党外”时期的私交消解得只剩公仇。自1991年因不满民进党通过“台独”党纲而退党明志,他便没有了党派的束缚。“没有了任何党派利益的考量,可以讲一些真心话。”他说。红衫军反贪腐运动收尾收得潦草,外界评论说其激进的方式与施明德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他则表示自己首先肯定这场运动,也肯定施明德的构建,只是“大规模的社会运动之后需要有一个沉淀的过程,组织民众的过程,将散兵游勇拧成一股有用的社会力量。”于是他组织红衫军里的志愿工作者成立了“红衫军自主公民协会”,每周开读书会,利用网络论坛讨论问题和组织活动。“台湾社会要进一步往前走,需要非政府组织的力量,所以这个火种我还是保留着。”

如果以颜色论,林正杰认为无党派、无公职、一介布衣的“中国红”是他现在认可的身份。对任何党派可以友善,也可以冷拒,这是当布衣的优势。任何一个当政者如果需要他以一个公民的身份去协助他们,只要理念相合,他都愿意。而且红色从某种意义上讲,也表示心系祖国,对坚持“统一”政见的他是为一种回归。

他与台湾1970年代民歌运动的重要旗手之一、现任教于台湾文化大学的杨祖珺并肩作战多年,育有一子,却终于离婚。“那是因为我有外遇,这个我是承认的。”林正杰说起前妻言语依然温柔:“我对她是有感情的。我们一直都有共同理想,彼此是善意的,现在也还有联系。”

如今在上海开办旅行社网站行销公司经商的他,时常在大陆自驾车旅行。天南海北、城市农村,对整个中国有了更加真切和立体的观察。为硬件建设的宏大与迅速而兴奋,也为软体政策对老百姓的不够友善和体贴而忧心。

2003年,江苏常熟的副市长找他规划一个体现“无线城市”理念的软件园区,他只象征性地收了1块钱人民币便答应了,但后来由于审批问题而告停。他很看重软件产业的价值,认为一个国家的文化力量在将来就是要靠软件的内容来体现。事隔多年,他的这个梦还在,还在等待机会。

除了四处行走,他也常在网络上冲浪。一个人在论坛发回帖,一个人半夜不睡觉下围棋打麻将,有时候也一个人自斟自饮。林正杰说这是他喜欢的生活形态,自由自在。只是不知道曾经在街头淋漓挥洒、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他今日不再“当家”,会否偶尔感觉寂寞。

 

 



做一个一无所有的天下人,我已不再愤怒

从前我听《一无所有》,说我要当一个“一无所有的天下人”
也就是我现在的状态:无官无职,过着中产阶级水平的生活
但是有很大的自由度,可以在全中国四处行走
反观我的“同班同学”们还陷在岛内政治的各种窠臼里
还在被老百姓呛声,说不清是谁比较幸运了。


mangazine·名牌:你在台湾组织过许多街头运动,现在也常常借助网络论坛进行一些联络和传播工作。你怎么看待政府与民间的互动?
林正杰:我觉得老百姓和政府之间有一种误解,把官员当作权威,有逆反心理。其实这是一种仪式,长期习惯了这种态度,就定型了。现在是一个民智已开的年代,老百姓不需要像过去见到大人低头下跪那么卑微,但是也不需要这么愤怒。何不从“卑”和“亢”的两极走向一种中间的友善的对话关系?这是一种政治文化的改变。我一直希望有一天,中国的民主政治能够兵不血刃地达成。在现在这个时代,大家应该用文明的方式来处理国家管理的问题,而不需要对抗、 牺牲,向全世界投诉。
网络上的很多言论,有些三两句不成文,有些轻薄偏激缺少养分,这是由于网络的匿名性造成的。大家都不把网络上的ID当自己,一方面自由了,另一方面也可能不负责任。中国的老百姓长期来看对公共政策的参与和表达是不够的,压抑之后的表达就不见得很合理。我也看到很多好官员不被理解, 内心不平,工作不快乐。人长期吸收这种负面能量,自己不快乐就会把这种不快乐表达出来,整个中国就变成一个不友善的社会,到处人跟人的互动都疙疙瘩瘩的。这个社会必须要在心灵上解放一次,让大家重新放松、快乐起来。大家都走向人性化,先做一个人再去扮演一个角色,很多事情都会好处理。现在中国最大、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我认为就是恢复人与人之间的友善。

mangazine·名牌:你现在主张的方式,已经非常温和了。“街头小霸王”一直是这样的吗?
林正杰:年轻的时候嘛,免不了当愤青的。我现在的情绪里面已经没有了愤怒这个元素。暴力的、非暴力的方式我都不排斥。如果一个官员坑害百姓,枪毙他也是暴力啊。像陈水扁我就主张枪毙他的,不止是关他。贪污应该关起来,挑拨族群就应该枪毙。我今天可以很冷静地枪毙陈水扁而不需要带一点愤怒。

mangazine·名牌:除了时间的打磨,是不是也与你信佛有关?
林正杰:我老家在福建漳州东山岛,从小就是佛教家庭。中国人佛道不分,拜观音,也拜关帝。我4岁的时候父亲就被国民党派去大陆做情报工作,先是在广州被审讯了8年,后来又流放到青海,回到台湾时我已经30多岁了。 其间音讯全无, 所有人都说他“阵亡”了,但我母亲一直坚信他还活着,她有佛教信仰这个精神依托。宗教这个东西,对庶民是一种安定的力量。早期的佛教是以修行带动人的开悟的,了解人世间各种痛苦的来源,去除掉贪、嗔、痴这三毒。嗔,也就是愤怒,便是其中一种。
我对很多宗教都好奇,曾经去到南怀瑾的禅寺里闭关打坐,皈依过净土宗的师父,也修过密宗的大手印;也曾经跟一个老修女读了三年的《圣经》,还自己把《庄子》从文言到白话翻译了一遍。我在监狱里每天就是读老子的东西,比较喜欢道家的态度。对宗教不要迷信,最好是一个人有宗教性而没有既有的宗教的标签。其实我们仔细分析一下各种宗教的成分,大部分都是在讲社会伦理。伦理观念就宗教的高度而言还不够高,宗教到最后是能让人觉悟的。开你的智慧,让你看清很多事情,不被世俗的框框所束缚,能够有更接近真理的想法。但我自己也曾经迷信。

mangazine·名牌:你年轻的时候是挺风流倜傥的人物吧?读过这么多文史类的东西,写作、办刊、搞运动……
林正杰:我从小喜欢绘画和雕刻,在监狱里还用肥皂雕刻镇暴部队,拿警棍的各种造型好像兵马俑一样。但是我年轻时一门心思搞运动,并不是文艺青年,不是很喜欢风花雪月。我当时的太太也是搞运动的,  她叫杨祖珺,是与罗大佑一个时代的民歌手。她自己做歌、唱歌,同时也有很多社会参与。以前台湾的原住民很受剥削,女孩子小学毕业就被卖去当娼妓了。杨祖珺、胡德夫他们当时为了拯救这些原住民小女孩,办演唱会。她一直都跟着我搞运动的,在我们“前进”系统下面。

mangazine·名牌:红衫军运动之后,你更加淡出政坛了。这种自由人的生活,感觉如何?
林正杰:从前我听《一无所有》,说我要当一个“一无所有的天下人”,也就是我现在的状态。退到江湖里当了布衣,无官无职,生活呢,也就是一个中产阶级的水平。可是我有很大的自由度,可以在全中国到处旅行,看到这个国家崛起的过程。反观我的“同班同学”们(在同一个年代搞政治),还在被老百姓呛声,我觉得他们挺可怜的,基本功没做好,不懂得从政治这个行当里的窠臼里跳出来,把自己的脑筋弄活,让自己放轻松,做一点真正解决老百姓问题的事情。说不清谁比较幸运了。

mangazine·名牌:你的儿子正是二十多岁青春年少,他对你追求的东西是否有承袭?你对年轻人的教育怎么看?
林正杰:他三四岁的时候我和他妈妈就带着他上街头的,从小看过很多这种场面。红衫军倒扁的时候他也带了一群朋友去参与,后来被警察抬走了。他刚当完兵回来,还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在大学里读的是企业管理,我看他不大喜欢,对电影更感兴趣。我对孩子的教育是比较放任的。以后的年轻人,根本不用担心他们的教育问题,他们在维基百科里能检索的东西已经比我们学的多得多了。他们现在日子比较好过,确实也不需要每一代人都争取民主自由、国家地位。假使这个东西已经变成了生活的现实你就不会常常去提它了嘛。我希望我们的下一代谈艺术、谈舞蹈,过上好日子,不要再去抗争很多事情了。

mangazine·名牌:
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吗?
林正杰:当然,我是一个非常上道的爸爸。



 

网络编辑: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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