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轩：利用人工智能，将金融伦理认知实时纳入注册考评｜两会金融界之声

在金融强国的战略目标下，高素质的金融人才队伍如何更重视金融伦理，是一个挑战。

人才培养始自校园。现在的金融学科教育存在哪些问题？全国人大代表、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副院长田轩为此准备提交《关于加强金融伦理教育，确保“金融向善为实体”的建议》。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田轩表示，对标金融强国目标下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核心使命，我国金融学科教育仍存在重知识、轻文化；重理论、轻实践；重技能、轻规则等一系列与当前中国金融业发展不匹配的短板。特别是，随着中国经济发展与金融业日益成熟，金融领域内风险呈现出交叉性、隐蔽性、传染性日益增强的趋势。

他进一步指出，在我国金融学科教育体系中，金融伦理教育内容尚未引起教育主体足够重视。金融伦理教育水平与金融择业、就业对接度不足。

如何构建从校园到社会“全链条”重视金融伦理的文化氛围？田轩建议，我国应在择业和就业端加强对于金融伦理水平的人才考核力度，并构建从校园到社会“全链条”重视金融伦理的文化氛围。

田轩现为金融学讲席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他为本届“两会”准备了4份涉及金融领域的建议。《关于加强金融伦理教育，确保“金融向善为实体”的建议》是其中之一。金融伦理教育内容为何引起教育主体足够重视？金融伦理教育与就业的对接不足表现在何处？中国特色金融伦理通识教材应该如何撰写？如何利用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等手段对从业人员的金融伦理认知进行考评？南方周末为此专访了田轩。

全国人大代表、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副院长田轩。（受访者供图/图）

金融机构鲜有设置金融伦理“把关人”岗位

南方周末：你在建议中指出，在中国金融学科教育体系中，金融伦理教育内容尚未引起教育主体足够重视。这种不重视主要表现是什么？

田轩：从教育主体看，在我国金融行业的运作中，金融伦理的作用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直到步入21世纪，国内理论界才开始认识到金融伦理的重要性。尽管如此，国内高校在目前的金融教学过程中，涉及金融伦理的教学内容比例仍然偏低。与此同时，由于国内金融伦理体系研究起步较晚且研究力量投入不足，目前在学科体系化建设中，存在比较明显的“教与评”双边短板：教的方面，仍缺乏与中国实践相结合的金融科技伦理通识教材；评的方面，尚未建立起金融伦理科研教学的科学评价体系。

南方周末：你还提及金融伦理教育水平与金融择业、就业对接度不足。与国际相关水平相比，差距有多大？

田轩：从就业对接度来看，目前国际金融从业资格考试如CFA（特许金融分析师）考试中，对于金融伦理考核内容有高达15%-20%的占比，且大多数美国金融服务业的职业联合会都为其成员制定了伦理行为准则（例如，特许金融分析师联合会）。这一刚性要求有效地从道德及价值观层面缓解了不平等的市场权力和不对称的信息所造成的问题。

目前我国金融从业人员入职、人才认证考评体系对于金融伦理的考核内容分值权重相对较低。如，中国银行从业资格考试、中国证券从业资格考试和中国基金从业资格考试等考试项目皆是如此。这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金融专业学生对于金融伦理学习的重视程度。

与此同时，金融机构鲜有专门金融伦理相关“把关人”岗位设置。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行业文化整体对于金融伦理教育重视的不足。此外，我国也缺乏对于金融从业人员金融伦理水平终身学习平台及跟踪评估机制，对于金融创新下金融风险的前置性思想防范有待加强。

道德伦理是金融业维持公信力的关键

南方周末：如此下去，会产生怎么样的后果？

田轩：金融行业是一个距离大规模资本较近且存在高度信息不对称的行业，道德伦理成为维持其稳定和公信力的关键。但在从业人员的金融伦理认知水平较低甚至是其道德伦理出现缺失的时候，金融从业人员可能出现违背职业道德和过度追求个人利益而损害公共利益的行为。

此外，随着金融创新的发展速度日渐加快，金融业务“是”与“非”的“灰色地带”也在不断加速变化。在此过程中，从业人员的金融伦理知识储备如果不能与时俱进，将会因其风险意识不足而导致其在决策时出现“踩红线”的行为，严重者可引发系统性金融风险，从而严重影响金融行业的风险管理效果。

南方周末：历史上，在全球各地范围内发生的金融危机事件是否都可以归因为金融机构或从业人员的金融道德伦理水平不高？ 

田轩：实际上，无论任何行业，风险因素的根源还是在于人。“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大胆起来”，资本天生具有逐利性，但逐利的根源也是在于人、在于人性，金融从业人员素质不高、合规尽责意识不够、道德法纪观念不强，放大了人性中贪婪造成的风险和后果。

从全球看，无论是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还是2008年的美国次贷危机，金融机构的道德风险行为和金融从业者因突破道德底线的贪婪、冒进和铤而走险，是金融风险上升为金融海啸的主要原因。

南方周末：为何要在当下提出加强金融伦理教育？

田轩：目前中国的金融行业依然处于业态变化和结构性调整的深化提速周期，且存在成熟度不足、信息不对称程度较重等问题。这样的现状为金融“寻租”提供了较大的“灰色空间”，更加需要从源头治理，从道德、价值层面加强对于金融专业学生和从业人员的伦理思想教育。

应增强金融高等教育与金融实践的贴合度

南方周末：你为此建议，中国要加快研究并形成一批基于中国金融改革创新发展实践的中国特色金融伦理通识教材。中国特色应体现在何处？这批教材应着重在哪些方面下功夫？

田轩：首先，教材应与中国金融实践需求紧密结合。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中国特色金融发展之路既遵循现代金融发展的客观规律，更具有适合我国国情的鲜明特色，与西方金融模式有本质区别。”立足自身国情和发展，中国金融在社会主义伟大实践中形成了独特的发展规律。金融学科的理论发展从实践中来，因实践而更新。

基于此，中国金融学科理论也应具备基于中国实践的鲜明思想特色、实践特色和理论特色。客观上，我国过往金融学研究侧重于学术研究，对金融学市场实践重视度有待提升。对标中央金融工作会议提出的“金融强国”战略目标，应进一步增强金融专业高等教育与中国金融实践的贴合度。特别是在教材方面，应围绕金融宏观调控、维护金融稳定、创新金融服务、发展金融市场、银行业改革与发展、证券业改革与发展、保险业改革与发展和金融监管与风险防范等关系中国金融高质量的重点领域，丰富基于中国金融改革创新发展实践的中国特色金融教材。

其次，教材要深刻把握金融服务实体经济这个根本宗旨。这意味着，在包括高校教育、基础科研的大金融范畴内，教学必须全方位满足实体经济的需求。这里的“实体经济”包含了科技进步所带来的经济结构调整，而“金融”则是指面向中国实践需求的现代金融。这种现代金融既能满足传统产业的金融需要，更能孵化和推动新产业、新业态和新商业模式。

再者，中国特色金融理论的构建要围绕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成果特别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并设置重大理论的专项学习和研究前沿情况学习的内容。

南方周末：你还建议，中国应将金融伦理教育纳入高校金融专业必修课，并且要从价值观源头强化金融风险警示教育。你认为，应该让中国的大学生树立什么样的金融伦理价值观？

田轩：从根本上看，中国的金融伦理价值观首先应该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匹配，要遵循党的宗旨和社会主义性质、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深刻把握金融服务实体经济这个根本宗旨等。此外，根据金融行业的发展规律，金融伦理教育还必须符合金融行业普世的伦理学原则和价值观，即公正、诚信、责任和可持续发展。

美国90%以上的商学院开设了相关课程

南方周末：海外的金融伦理教学对中国的金融伦理教学建设是否有借鉴价值？

田轩：早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华尔街发生一系列金融丑闻后，西方国家即开始关注与重视金融企业伦理。美国90%以上的商学院（管理学院）在企业伦理学领域开设了相关的课程。

对于中国而言，由于体制不同，中国需根据自身国情制定具有中国特色、具有落地执行可行性的金融伦理建设顶层设计方案，最核心的是要加强金融伦理文教工作合力。由教育部、人民银行和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等相关部门联合编制指引性文件，如《中国金融伦理建设行动方案》，统一指导和协调推动金融伦理文教体系建设。由监管部门、自律组织、市场机构和高校智库等代表组成金融伦理专门教育委员会，制定金融高等教育、职业教育具体行动方案。

南方周末：你建议，利用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等手段对从业人员的金融伦理认知实时纳入职业注册考评。应该通过从业人员在从业期间的哪些具体数据或者哪方面行为表现评定其金融伦理认知水平？

田轩：对于金融创新的认知、对于新出现金融风险的处置方案、对客户的正当权益保护的认知和问题处置以及对诚信和透明度的认知等。其中，最核心的不是对于知识点的考评，而是结合实际案例，对于从业人员理解、解释金融伦理道德和专业行为准则能力的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