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倒影】我不知明天的道路

如果共和不来、民主不彰,如果直到我死,制度仍不改变又如何?如果司法不公,人心不古怎么办?如果邓玉娇的尊贵并不是司法赋予,就不是司法可以剥夺的。

身体是他们最后的武器。这是恐怖分子和革命者的定义,也是真的信仰与一切邪教的分水岭。

禁食在过去,是几乎所有宗教一种刻苦、静默的方式。近百年来,演变成令人瞩目的、政治性的诉求。现在呢,一搜互联网,主要和减肥有关。

这是一年来最具震撼力的作品,有媒体评为全球十佳之首,在英国独立电影节上获得7项提名。导演麦奎因说,拍这个爱尔兰共和军的绝食故事让他重新认识了宗教传统中的禁食。从宗教到政治;从面向上帝,到面向群众;从两千年前耶稣在旷野中的40天禁食,抗拒那个在地上建立天国的试探,到这100年间发生在监狱、广场和街头的无数次禁食,我们活在其中的,到底是一个世界,还是两个世界?

这部90分钟的影片,竟然用了23分钟,来描述鲍比·桑茨约见神父的一次谈话。其中17分钟的镜头机位一丝不动。我甚至认为,这一罕见的长镜头几乎可媲美《卡拉马佐夫弟兄》中那段关于“宗教大法官”的著名对话。麦奎因的野心,是让革命者和神父代表的两个世界坐在一起。他兴奋地说,谁在电影中有这样的机会,能在20分钟对话中谈到终极的话题?所以我也舍不得,把这一段翻来覆去看了4遍。

桑茨是共和军的著名人物,在监狱为争取“俘虏”而非“刑事犯”的法律地位发起了“污秽抗议”。足足4年半,狱中的共和军成员不洗澡,不穿衣服,将大小便涂满牢房。但撒切尔夫人的画外音就像结婚誓词一样坚定,“杀人就是杀人,英国法律中只有一种谋杀罪,我们永远不承认有一种谋杀叫政治谋杀。”

之前神父在狱中主持弥撒,诵读耶稣上十字架的经文,下面就像最最糟糕的小学一年级班,既然这些年轻人已打算自己上十字架,别人的十字架怎能打动他们?惟有桑茨注意听神父的话,他一脸肃穆,或许心中已决定了绝食行动。

一位好朋友,曾热心参与灾区救助。媒体采访时,用“雷锋附体”来刻画他的行动。我想,桑茨与神父的对话,就是“雷锋附体”与“效法基督”的对照。在刺杀希特勒的行动中,很多人觉得施陶芬贝格上校不够英雄,至少是不够董存瑞。如果抱着玉石俱焚的心,希特勒岂不死定了。这正是真信仰与一切邪教的差别。在这世上,没有一件事你有完全把握。没有把握,如何去得到把握?神父代表着一个世界,就是将经过努力仍无把握的事,交托出去,信靠一位慈爱、圣洁和公义的上帝,以爱来成全爱,以公义来成全公义。听上去像神话。但正是这个神话,才能带出对生命价值的绝对尊重。也很简单,只有对结局的绝对把握,才能带来对个体生命的绝对尊重。

你若不信公义,你听见邓玉娇的案子,明天要如何苟且活着呢?就像你听见医生走进来说,你父亲的食道癌已到晚期,你又要如何苟且活着呢?经过一个月折腾,我对我岳父说,其实没有一个医生有把握,我们必须承认我们根本无法判断哪种方案更好,上手术台还是不上;放疗、化疗,还是放弃医疗,我们永远无法得着确据。我们的任何决定都有可能出错,我们不知明天的道路,所以真正的需要是学习信靠。

桑茨却代表着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最后的武器就是生命本身。我对邪教的定义,就是主张、鼓励和支持用“死”来获得确据的有系统的教导。他们的信息总要“通过死亡宣告”。若没有上帝,除了死,还有什么能让一件事铁板钉钉呢?施陶芬贝格上校是勇敢的士兵而非恐怖分子,正因为他不靠死亡来提高刺杀的成功率。若用否定生命的方式来寻求自由,不是刺杀成功,而是病毒升级。桑茨是恐怖分子,他一心求死。而正如神父质问的,你想通过死亡宣告什么呢?

面对质问,桑茨说,你是想和我讨论绝食的道德性吗?尽管我们都是天主教徒、爱尔兰人和共和主义者,但我们依然不同。对你来说我要做的事是“自杀”。我却称之为“谋杀”,英国人的制度和压迫在谋杀我们,我愿随时为这个民族牺牲自己。这是我坚不可摧的信仰。

不相信地上已有一位救主来过的人,总想自己做救主。渴望牺牲的人,不是烈士,而是真正的懦夫。不敢信靠一位复活的上帝,就只能信靠一个死亡的自己。神父的口气越来越重,他说,我支持你们的第一次绝食,因为那只是一种抗议。但如今你已决定付出生命。生命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打算牺牲几个人呢?5个,6个?他们的家人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许多家庭因此破裂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自由,对你来说,竟然是一个与生命相反的词。你怎么还能说自己是在“为自由而战”呢?

电影后半段,极真实地白描桑茨绝食而死的过程。他被爱尔兰人视为英雄,绝食期间当选为英国下院议员, 66天后离世。之后,共有10位绝食者相继死亡。英国政府满足了囚犯的全部要求,但坚持拒绝承认他们非刑事犯的地位。

如果共和不来、民主不彰,如果直到我死,制度仍不改变又如何?如果司法不公,人心不古怎么办?如果邓玉娇的尊贵并不是司法赋予,就不是司法可以剥夺的。邓玉娇和我们一样,在地上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祈祷,都胜过国家存在的理由。爱是永不止息,如果这不是真的,我岳父和邓玉娇将面对一样的终极之问,你有什么把握,明天太阳还照常升起?

200年前,伟大的雨果隐约看到新世界的来到。他在《九三年》中写下一句著名的话:“每个村庄都有一位点燃火把的教师,每个村庄都有一位熄灭火把的牧师。”对这个绝食故事,没有更好的注脚了。感谢导演,把桑茨和他的神父,摆放在了桌子两边。而我们的世界,显然已在左边呆得太久。

网络编辑:老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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