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偿奉献到多元价值：中国志愿服务发展指数十年观测

志愿服务作为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不仅是连接政府、市场、社会和个人的桥梁纽带，创造社会信任，而且贡献巨大的经济价值。自2013年起中国志愿服务发展指数（CVDI）课题组连续跟踪调研显示，每年活跃的志愿者以大专以上学历的女性较多，而“一小一老”志愿者呈现增长趋势，老年女性志愿者是男性的2.5倍。志愿服务已从单一的社会公益慈善补充，成长为兼具经济价值、社会价值与情感价值等多元赋能体系，十年来志愿服务贡献的多重价值累计已经超万亿元。

2025年3月，由杨团、朱健刚主编的《中国慈善发展报告（2024）》发布，数据显示，2023年中国社会公益资源总量达4585亿元，其中志愿服务价值1791亿元，占比39%，超过社会捐赠与彩票公益金，成为社会公益资源的第一大组成部分。这一数据背后，是7658万活跃志愿者、34.71亿小时服务时长的持续投入，其中更蕴含着志愿者在直接服务之外的多重隐性贡献。本文从志愿者的经济价值、成本承担、公益捐赠、社会支撑、情感与信用价值等五个维度，梳理中国志愿服务的多重贡献，揭示其在社会发展中的深层价值。

经济价值：从补充力量到核心支撑

志愿服务的经济贡献是其最直接、最易量化的价值维度。十年间，中国志愿服务通过人力投入的成本替代效应，创造了巨额经济价值，成为国民经济的重要“隐形支撑”。

根据国际劳工组织（ILO）成本替代计算法测算，2013-2023年，中国志愿服务经济价值贡献从215亿元增长至1791.39亿元，十年增长率高达7.3倍，占GDP的比重从0.0378%提升至0.1421%。从增长趋势来看，志愿服务经济价值在2013-2020年保持稳定高速增长，2021年起受疫情影响增速放缓，但仍维持正向增长，体现了志愿服务的韧性与活力。这种增长不仅源于活跃志愿者数量的扩张（从2013年的3569万人增长至2023年的7658万人，年均增长率11.8%），更得益于服务效率的提升与专业领域的拓展。在应急救援、社区服务、大型赛事等场景中，专业志愿者的服务质量已接近甚至达到专业从业人员水平，其成本替代效应更为显著。

志愿服务经济价值的增长，有效缓解了公益领域的资源短缺问题。十年间，志愿服务价值在社会公益资源总量中的占比从2013年的15%提升至2023年的39%，一跃成为社会公益资源的最高占比。与社会捐赠的波动性、彩票公益金的政策性相比，志愿服务价值的增长更为稳定和多重，为公益事业发展提供了可持续与多样化的资源保障。

2023年，志愿者服务时长达34.71亿小时，相当于为社会无偿提供173.55万名全日制雇员，有效弥补了社会服务人员不足的缺口，彰显了志愿服务在劳动力资源补充中的重要作用。在基层治理与公共服务领域，志愿服务的贡献价值尤为突出，80%的志愿者参与了社区志愿服务，涵盖助困、养老和健康、青少年和教育、环境保护和应急救灾、社区治理等多个领域。

成本承担：志愿者的隐性奉献

志愿服务的价值不仅体现在直接创造的经济价值上，更蕴含在志愿者个人承担的服务成本中。这种隐性成本的投入，是志愿服务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础，也是志愿者奉献精神的深入体现。

调研数据显示，志愿者在参与志愿服务过程中需要承担多重成本，包括交通成本、时间成本、餐饮和物资成本等。2023年，有87.47%的志愿者在志愿服务中没有获得任何津贴，10%的志愿者每次服务获得的津贴不足50元，而他们实际承担的服务成本往往远超这一水平。在志愿者年收入分布中，58%的志愿者为在校学生无收入，35%的志愿者年收入在10万元以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志愿服务的投入。

时间成本是志愿者承担的最主要成本之一。2013-2023年，活跃志愿者年度服务总时长从26.11亿小时增长至34.71亿小时，超出了志愿者人数的增长，这意味着志愿者需要在工作、学习和生活之外，投入更多的个人时间参与志愿服务。

此外，志愿者还需要承担一定的物资成本与机会成本。部分志愿者会自行购置志愿服务所需的工具、服装、防护用品等；一些专业志愿者则需要放弃商业赚钱、休闲娱乐或者其他机会来参与公益服务。这些隐性成本虽然难以精确量化，但累计起来形成了巨大的社会资本，初步估算远超出志愿服务的千亿元时间价值。

志愿者对服务成本的承担，体现了志愿服务的自愿性与奉献性本质，也降低了志愿服务组织的运营压力。2023年数据显示，志愿服务组织年均收入仅为5.21万元，而志愿者的无偿服务平均为每个组织贡献价值12万多元。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志愿者自行承担部分服务成本，使志愿服务组织能够将有限的资金用于服务项目优化、专业培训等核心领域，提升志愿服务的质量与覆盖面。

志愿者的隐性奉献也增强了志愿服务的社会公信力。当志愿者以无报酬且自行承担相关成本时，其公益服务动机更易获得社会认可，也更能拉近与服务对象的距离。调研显示，93.30%的志愿者对志愿服务感到满意，其主要原因是他们得到了服务对象和组织的认可，获得了精神层面的满足。这种自我价值的实现，又进一步激励志愿者持续参与志愿服务，形成良性循环。

公益捐赠：“服务+捐赠”的双重贡献模式

参与志愿服务的过程，往往也是志愿者公益意识觉醒与强化的过程。十年间，志愿者不仅通过服务参与贡献力量，也通过个人直接捐赠现金的方式，为公益事业注入额外资源，形成“服务+捐赠”的双重贡献模式。

2022-2023年，志愿者捐赠人数增长10.44%，5000元以上大额捐赠比例增长显著。2023年，近七成的志愿者有捐赠行为。从捐赠金额上看， 43.61%的志愿者年度捐赠金额在百元以下，22.96%的志愿者捐赠金额在100-5000元之间，1.47%的志愿者捐赠金额在5000元以上。这一比例远超普通公众的公益捐赠水平，表明志愿者群体已成为社会第三次分配的核心力量。

志愿者捐赠的增长，与志愿服务的体验密切相关。在参与志愿服务的过程中，志愿者能够直接接触到公益项目的执行过程，了解服务对象的真实需求，从而增强对公益事业的信任度与参与意愿。例如，参与应急志愿服务的志愿者，在目睹灾害带来的破坏与受灾群众的困境后，更愿意通过捐赠现金的方式提供额外帮助；参与助学志愿服务的志愿者，在了解贫困学生的求学困境后，往往会主动捐赠学费、学习用品等。这种“身临其境”的体验，使志愿者的捐赠更具精准性与持续性。

志愿者“服务+捐赠”的双重贡献模式，形成了公益资源的协同效应。一方面，志愿服务为公益捐赠提供了精准导向，使捐赠资金能够更有效地满足需求；另一方面，公益捐赠为志愿服务提供了资源支持，提升了志愿服务的质量与覆盖面。例如，志愿者在社区养老服务中发现老人对康复设备的需求后，通过捐赠资金购置设备，再通过志愿服务帮助老人使用设备，形成了“发现需求—资源投入—服务落地”的闭环效应。

这种协同效应还促进了公益文化的传播。志愿者既是公益服务的提供者，也是公益捐赠的参与者，他们的行为能够带动身边的人参与公益。调研显示，34.29%的志愿者认为“志愿服务能让我认识很多人”，13.67%的志愿者表示“熟人/好友能和我一起做志愿服务”，这种社交网络的延伸，使公益理念与捐赠行为能够快速传播，扩大公益事业的社会影响力。

社会支撑：人力资源与技术的双向赋能

志愿服务不仅为社会提供了大量人力支持，更通过专业志愿者的技术投入，为社会组织与公益部门的发展注入活力，成为社会治理现代化的重要支撑。

十年间，志愿者为志愿服务组织和社区基层治理提供了丰富的人力资源。2023年，平均每个志愿服务组织能够动员424名志愿者，这些志愿者来自各行各业，涵盖了专业技术人员、基层工作人员、学生、老年人等多个群体，形成了多元化的人力资源库。

此外，志愿服务还为社会组织和相关机关单位、企业院校和社区培养了大量人才。调研显示，28.05%的志愿者为基层工作人员/普通员工，他们在参与志愿服务的过程中积累了项目管理、沟通协调、公共服务等方面的经验，提升了社会经验与领导力，部分志愿者甚至转型为社会组织的全职工作人员，为公益部门注入了新鲜血液。

随着科技的发展，志愿者的技术支持成为志愿服务的重要价值增长点。十年间，互联网、人工智能等技术与志愿服务深度融合，志愿者在技术研发、平台运营、数据分析等方面的投入，推动了志愿服务的数字化转型。

十年来志愿者动员与招募，已经从过去的口口相传为主，转变为以互联网和社交平台为主。2023年数据显示，29.87%的志愿者希望“方便参与更多线上的志愿服务”，在线化动员、传播已成为志愿服务的常态化模式，这背后离不开技术志愿者的支持。

在数据分析与应用方面，志愿者参与了志愿服务指数调研、公益项目效果评估等工作。中国志愿服务发展指数（CVDI）的调研过程中，每年有200多家志愿组织参与问卷发放与访谈等工作，有2万多名志愿者参与问卷填写与协作，30余名专业志愿者参与数据整理与分析、报告撰写与编校等工作，为行业研究提供了科学、客观的数据支持。此外，志愿者还运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对公益项目的执行效果进行监测与评估，提升了公益项目的精准度与有效性。

情感与信用价值：精神层面的独特贡献

志愿服务的价值不仅体现在物质与技术层面，更蕴含在情感联结与信用构建中。这种精神层面的价值，是志愿服务最独特、最持久的贡献，对个人成长与社会和谐具有深远意义。

志愿服务为服务对象提供了物质帮助之外的情感支持，这种情感价值在养老、助困、特殊群体帮扶等领域尤为重要。调研显示，有22%的志愿者表示志愿服务促进了“团结友爱”“社区友好”“和服务对象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在养老服务中，志愿者的陪伴、倾听、互动，有效缓解了老年人的孤独感与失落感。许多老年服务志愿者不仅为老人提供生活照料，还会定期陪伴老人聊天、散步、参与文体活动，这种情感陪伴是金钱难以买到的。在特殊群体帮扶中，志愿者的尊重、理解与鼓励，能够帮助服务对象建立自信心，融入社会。例如，志愿者针对残障人士不仅提供生活便利，更通过技能培训、社交引导等方式，帮助他们实现自我价值，这种情感支持对残障人士的身心健康具有重要意义。有许多服务对象后来转化为志愿者去服务他人。

志愿服务是社会信用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志愿者的诚信行为与奉献精神，能够促进社会信任的提升。调研显示，54.88%的志愿者为群众，71.34%的志愿者已婚，31.97%的志愿者年龄在41-50岁之间，这一群体具有较高的社会责任感与诚信意识，他们的志愿服务行为能够带动社会诚信水平的提升。

在社区治理中，志愿服务组织与志愿者的长期投入，能够增强社区居民之间的信任与联结。例如，社区志愿者在疫情防控中负责体温检测、物资配送等工作，其公正、负责的行为能够赢得居民的信任；在邻里矛盾调解中，志愿者的中立立场与真诚态度，能够促进矛盾的化解，增强社区的凝聚力。这种基于志愿服务的信任关系，是社会信用体系的重要基础，能够降低社会治理成本，促进社会和谐稳定。

志愿服务不仅为他人与社会创造价值，也为志愿者个人带来了精神层面的成长。调研显示，46.79%的志愿者认为“可以就近参与”是持续参与志愿服务的重要因素，44.41%的志愿者重视“获得与志愿服务相关的知识和技能培训”，30.33%的志愿者认为“志愿服务活动设计得很有趣”。这些因素背后，是志愿者对自我价值实现、个人成长的追求。通过参与志愿服务，志愿者能够提升沟通能力、组织能力、解决问题的能力，拓宽社交圈，增强社会责任感。调研显示，93.30%的志愿者对志愿服务感到满意，这种满意度主要来源于精神层面的满足。志愿者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获得成就感与归属感，这种情感体验能够促进个人身心健康，形成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而这种个人层面的积极变化，又会通过志愿者的社会行为传递给他人，形成良性的社会氛围。

未来，进一步释放志愿服务多元价值

2013-2023年，中国志愿服务实现了从规模扩张到质量提升、从单一服务到多元赋能的跨越式发展，其贡献已远超传统认知中的“无偿服务”，形成了经济价值、成本承担、公益捐赠、社会支撑、情感与信用价值五位一体的多元价值体系。志愿服务的多元贡献，离不开政策环境的优化、专业志愿精神的培育与行业生态的完善。中央社会工作部的成立、《慈善法》的修订、《志愿服务条例》的实施，为志愿服务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制度保障。

同时，我们也应看到志愿服务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志愿服务组织数量与质量不足，难以满足志愿者多样化需求；志愿服务资金来源单一，组织运营压力较大；志愿服务创新性不足，同质性强等。未来，要进一步释放志愿服务的多元价值，需要从以下方面发力：一是加强志愿服务组织能力建设，提升专业化、规范化水平；二是完善激励保障机制，减轻志愿者的成本负担，增强志愿者的获得感；三是推动志愿服务与科技深度融合，提升服务效率与创新能力；四是加强公益文化传播，营造全社会尊重志愿者、参与志愿服务的良好氛围。

面向“十五五”，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中国志愿服务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随着“一带一路”国际志愿服务的推进、社区志愿服务的深化、线上线下融合模式的普及，志愿服务的多元价值将得到进一步彰显。未来十年，志愿服务有望成为社会治理现代化的核心力量，为中国公益事业发展与社会文明进步注入更加强劲的动力。

• （作者翟雁系北京市志愿服务联合会常务理事、北京博能志愿公益基金会理事长、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智库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