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是一个晚会概念,而是一个共同欢乐的品牌”——专访国庆60周年联欢晚会执行总导演甲丁

甲丁觉得,1984年国庆35周年的时候,游行群众中打出的“小平您好”,是给全世界留下记忆的一张照片。而这次60周年国庆晚会,甲丁有个“不大的野心”:期望“光立方”和“烟火幕”给“世界美术史留下一张画、一幅作品”。

责任编辑:朱又可 袁蕾 实习生 朱怡

“光立方区是由4028棵树组成的发光体,树的寓意是象征着社会的成长。

树的想法来源于我看到的一张天安门未来远景图。他们那时候把天安门设计成一个大的花园,一个人民的花园。”——甲丁

晚会执行总导演甲丁 图/林毅

7月31日,成龙慰问排练“光立方”的官兵们。10月1日晚上,成龙和他们同在广场演出 图/林毅

9000平方米的光立方区是由4028棵树组成的发光体,创作者想把天安门广场设计成“人民的花园”。  图/林毅

执导过几届央视的春晚、大学生运动会开幕式等大型晚会的甲丁,受命出任国庆60周年联欢晚会执行总导演。去年奥运会甲丁没有被吸收进创作团队,他当时觉得那“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所以这次他打算一展身手了。

在甲丁眼里,晚会的烟火总设计蔡国强有点“郁闷”,是因为“老蔡的理想没法在这个环境中实现,他需要的烟火阵地达不到”。而蔡国强呢,不喜欢听甲丁的说法:“这肯定过不去。老蔡,你不知道中国的情况,我太知道了。”老蔡觉得反而“有些创意领导没想到,没想到你艺术家是这样说,对他才好”。

不管怎么说,有总导演张艺谋坚持,他们这个创作团队的设想被认可,10月1日晚,党和国家领导人从天安门城楼上下来,走到广场和各族人民群众一起唱歌跳舞联欢。甲丁认为奥运会开幕式与国庆晚会不同,“两个庆典像踢足球和打篮球一样,不是一回事”,一个是给全世界看的,一个是“共同欢乐的品牌”,把天安门变成一个“人民的花园”。

甲丁觉得,1984年国庆35周年的时候,游行群众中打出的“小平您好”,是给全世界留下记忆的一张照片。而这次60周年国庆晚会,甲丁有个“不大的野心”:期望“光立方”和“烟火幕”给“世界美术史留下一张画、一幅作品”。

让中央领导配合你只有张艺谋敢想

南方周末:你是什么时候参加这个庆典活动的?

甲丁:刚开始张和平通知我的时候,我也觉得挺突然的,这种大型的庆典活动我们以前做得很多,完成它其实并不难,但是想要完成好,太难了。我当时很犹豫。但张和平介绍说,主创班子艺谋做总导演,蔡国强做烟火总设计,你来做执行总导演,同时樊跃、潮哥的奥运班子来配合你的工作,共同来完成这个事情。这给我一个底,我可以在奥运联欢晚会中,延续他们很多的梦想。

第一次开创作会的时候,大家分析来分析去,发现联欢晚会的特性跟奥运会根本不是一回事。我们所说的一些奥运的创意遗产,跟国庆联欢晚会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南方周末:怎么和奥运会既继承又有所区别?

甲丁:两个庆典像踢足球和打篮球一样,不是一回事。奥运会给全世界看的,它表演的东西都是我们的家底,都是独特的,是给外国人看的;国庆的联欢是我们国家自己的事,而且整体的定位就是群众联欢活动。怎么能够在群众联欢中,用艺术化的方式,跟群众的大联欢很好地互动、辅衬,这是当时设计方面最重要的一个考量。

新中国成立了60年,我们怎么能够通过联欢晚会,让大家感受到国家在60年当中的一些变化,能够感受到60年的中国是一种什么样的风采和风貌,这是我们挺伤脑筋、挺下气力去做的一个事情。

所以我们才有了光立方,才有了烟花的绘画网幕,才有了音乐焰火的构成和构想。在整体的策划和实施当中,我们确实是希望在天安门广场当中,让大家感受到国家的变化和强大。你会看到我们今年的与众不同的文化形态,我们创造了一种大家没有见过的表演样式,仅此而已。

南方周末:请中央政治局领导人集体走下天安门城楼,与各族人民一起跳舞唱歌,这个创意是怎么来的?

甲丁:我们做惯了晚会的人是不敢想的。要让党和国家领导人来配合你的创意去完成一项工作,这个我们以前是不敢想的,因为中间牵扯很多复杂的程序。

但是艺谋在这个问题上非常坚持,现在执政层的理念是“以人为本、和谐社会”,如果领导人从天安门城楼步入广场,跟群众一起联欢的话,将是对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的最好诠释,也是共和国历史上最经典的一笔。

在以前的国庆联欢活动当中,有过像毛主席进入广场,那个特殊的背景大家都知道,是接见红卫兵。广场上的车被红卫兵给拥堵了,毛主席索性下来,跟大家席地而坐观看烟火。

今天这个情况不一样,这个是我们的领导集体,大家共同来完成。

所以我们斗胆在汇报稿上写下来了,没想到非常顺利得到通过,得到批准。我觉得这个想法只有没有干过晚会的、不知道晚会是怎么回事的张艺谋才能想出来。

以前我们设计春晚的时候,曾想找国务院各部部长,给大家做一个特别棒的公益广告。比如说公安部部长,希望给大家做一个过年的时候燃放鞭炮要注意安全的公益广告。全国妇联的领导给我们做一个常回家看看的广告,过年了,看看老人。最后都没实施。以前我们对领导的认识,有很多的误区。其实我们要是设定出来,领导未必不愿意和我们一起配合,我打算今年春晚还冲一次。

 

既要承担国家意志还必须保留人民性

南方周末:在群众联欢晚会这块,就像是一台拿掉小品的春晚。

甲丁:我觉得你说得非常准确。这是联欢晚会所无法避免的,是必须要这样做的,怎么能让大家联欢起来,怎么能够让大家在这个环境当中快乐起来,发自内心的参与到你的联欢当中,自行的激情释放。

你要想让大家联欢,要想让大家亲切起来,跟这个环境要契合,要让每个人和国家亲切起来,必须要构成一个亲切的环境。因此,我们在选择歌曲的时候确实是选择耳熟能详的音乐,一响就能够引发他的一个记忆,让他融进这个音乐,被他所喜欢。在音乐上,新创作的歌曲也很少,整个过程中也就是三个新创作的歌曲,大量的都是以前的老歌。就是希望音乐一起,大家就有感觉。

南方周末:我注意到群众联欢里已经有一些民间的传统表演,像舞狮子。

甲丁:群众的三块联欢设定在民族、民间和民俗上。民族的表现全是用鼓,新疆的手鼓、藏族的热巴鼓、壮族的铜鼓、高山族的足鼓等,来完成一个十五分钟的大联欢。民间的选择的是两种元素,就是龙和狮,叫龙腾狮跃。西边的胡杨龙,东边的荷叶龙,南边的南狮,北边的北狮,就这四种东西把国家民间文化概念的传达出来。民俗,我们强调的是新民俗和旧民俗,现在很多啦啦舞、街舞,它已经构成了一种新民俗。不管这个东西是属于哪个国家的民俗,但是这种样式和状态已经影响到我们中国人的生活。

南方周末:作为执行总导演,在这台晚会里,你能调动的资源有哪些?

甲丁:全部。一台晚会中所有的演艺资源,不是行政资源。行政资源是全部服务你的,演艺资源是全部配合你的。像光立方,整个的设定和设计都得由你来提供,包括音乐。像音乐焰火,要根据我们给你的是什么样的主题去设定。

南方周末:你们的难度在哪儿呢?

甲丁:老蔡的郁闷是他的理想没法在这个环境中实现,这个地方没有给他提供硬件的支持,他需要的烟火阵地达不到。这回我觉得挺感动的是,各级领导对这个东西还真是很支持,希望我们能够打造出与众不同的晚会。

南方周末:你的自选动作和规定动作分别占多少?

甲丁:自选动作和规定动作基本上是一比一,甚至更多一点。因为我们烟火的时间和光立方的整体时间结合起来。群众联欢占了五十多分钟。在这个比例当中,艺术家怎么能够把控,在整体的氛围当中我们怎么能够设定,非常重要。

联欢晚会里有些程序化的东西是不能碰的,比如领导登上天安门城楼,各族群众大联欢、首都群众联欢六块,必须要有烟火、舞蹈,这些是不能破的。

艺术家的责任就是怎么在约定俗成的联欢晚会上,创造一些视觉奇迹,表现一种文化态度,强调一点点的文化追求,这是我们担负的责任。

南方周末:国庆晚会有明确的承担和使命吗?

甲丁:有,它的使命是要在国庆的晚会中承担着国家意志的彰显,还有国家形象的一种呈现。它跟春晚极大的不同是,要在这个环境当中完成人民性的表现。而春晚只能在舞台上,用人民的情感,让别人去代言,让我们的专业演员去代言。这个地方不是,核心的表演不足整个活动的七分之一,七分之六的人全部是自己玩自己乐。

比如,在开始的序当中,我们滚动的年轮表,从1949滚到2009,一直在光立方上滚过,这些是形象。我们还用音乐作为情感关联,用的都是能够表现共和国时代发展的老歌,用形象和符号去延续这种感情。

南方周末:与民同乐还有哪些表现?

甲丁:我们在天安门广场的正中间,环绕国旗杆设立了一个9000多平方米的光立方区。光立方区是由4028棵树组成的发光体,树的寓意是象征着社会的成长。

树的想法来源于我看到的一张天安门未来远景图。他们那时候把天安门设计成一个大的花园,一个人民的花园。我们从这上面找到了灵感,树有一种意味,象征生命和成长,让树顶上发光,于是大家一下找到了核心的元素。

用创意把不精彩的东西变得有点精彩

南方周末:你研究过国外的庆典吗?

甲丁:应该说我们研究了很多,美国的复活节这种大的狂欢,巴西的狂欢节等等,国外的庆典给我整体的感觉就是简洁到位。比如,法国人做东西总能引起文化人的关注,就是非常简单的阅阅兵,群众在阅兵当中表达出某种喜悦就行了。

后来我们发现,人民性的东西是必须要保留下来的。我们发现,不管是什么样的表达,必须要在每一个时段给大家营造一个视觉核心。比如美国,一个大的充气物,越过时代广场,有一个中心,让大家有一个兴奋点。所以我们在整个晚会当中,必须不断地、每时每刻地为大家制造兴奋点。

比如我们这次吸取了外国人的自由随性的东西,比如说我们没有一个全场统一的集体舞。国庆50周年的时候,集体舞是全场几万人一起跳,这样的东西这次一个都没有。我把音乐提供给你,你愿意编扇子舞,愿意耍耍中幡儿,自由选择。

南方周末:它们是如何承担国家职能的?

甲丁:其实国外大型的庆典,像国庆式的东西,基本是大家游游行就完成了,不是一个大的晚会样式,像中国这样的庆典很少。最近俄罗斯也出现了晚会样式,莫斯科建城860周年,用的就是一个大的晚会样式。

我们与这些地方最大的不同是,我们感受一个国家的欢乐,不是局部一些人的感受,而是希望通过这么一个活动,传达给全国的电视观众,让大家共同感受这个国家此时此刻的欢乐。

南方周末:你以前很头疼,春晚里有无数“条子”演员,这次是不是也碰到这个问题?

甲丁:不谈这个问题了,这个是中国演艺活动的顽疾。你只要有这种体制,就会有这种现象。这个我觉得说它没劲了,你改变不了,说它没用。

南方周末:这会对整个晚会有伤害吗?

甲丁:这个应以积极的心态来面对。我觉得创意是第一性的,他们都是你这个建筑物上的砖和瓦,看你运用得到位不到位。我们说装修一个房子。有可能这个房子里,有一点点的瑕疵。但看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装饰它。比如墙这儿有一个窟窿,我往上挂一幅画,盖住这个窟窿。地面不平,我铺一块地毯,模糊了这个不平。这是你导演的办法。你肯定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和挑战,关键是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解决它。我一点都不头疼,我虽然烦这个事情,但我不头疼它。我们相信用创意可以把这个不精彩的东西变得有点精彩。

南方周末:你批评过中国的晚会太多太烂,60年的晚会能走出这种模式吗?

甲丁:我们这回真没有按晚会方式去结构它,就是按联欢的方式去结构它,所以它跟晚会不能同日而语。而且在国家的大庆这么一个特殊的时刻,我觉得民众需要有一个载体,去共同表达这时候的情感。所以国庆联欢晚会不是一个晚会概念,而是一个共同欢乐的品牌。

南方周末:你办过春晚、大学生运动会,也做过国庆晚会,这其中的不同和相同在哪儿呢?

甲丁:相同是你希望用创意为这个活动注入一些新意。所以我在接晚会的时候,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从来没有直接一口气先答应的,而是一定要沉淀几天,一定要想办法。当我觉得我有这个自信和办法的时候,我才会去接。整个不同的是国庆晚会,它不是个人意志的一种表达,而是要通过你去反映国家意志。在这个当中,你要了解、体现和去顾及的东西,比你个人做一个东西要多得多。

南方周末:晚会作品很难流传,这次有没有长久的艺术价值和流行潜力的音乐?

甲丁:这是每个人的理想和目标,但是实现它要靠天时地利和人和,这不是艺术家能单独决定的。但艺术家要有这个企图,要有这么一个野心。

我们希望光立方也好,烟火幕也好,烟火幕能够给世界的美术史留下一张画,一张作品。我们希望我们的光立方能够给世界的各大传媒提供一张中国此时此刻在欢乐的一个形象。我们对这台晚会也没有多大的野心。我实际上野心也够大的了,因为35周年就一个“小平您好”,却成为了给全世界留下记忆的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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